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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2025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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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版:文艺副刊
2025年09月18日

秋声私语

徐金成

 

故乡的秋,是从露水开始说话的。晨光未醒之时,白露为霜,已在青石小路上镌下银亮的诗行。我沿着这条被岁月磨光蜿蜒曲折的小道散步,仿佛不是踏在泥土上,而是踩在时光的脊背上——每一步,都会惊醒一个童年的记忆。

秋隐藏在墙根的枯草底、溪畔的芦荡内、缠满枯藤的篱笆下,秋虫们驮着毛茸茸的心事,享受阳光暖透背脊,不愿开口。

白昼,属于蟋蟀。“瞿——”一声即止,宛若以指尖轻触秋的边界。稍待片刻,又一声响起,渐渐无数鸣声加入——非急雨敲叶,而是千万枚细针轻扎寂静,令空气泛起绒边。声线飘忽难捉,待你拨开草丛,却唯有草屑簌落:它早已跃迁他处,如同时光与人嬉戏,看似触手可及,摊开掌心却空无一物。

自晨光浸染窗纸,至夕阳斜照瓦檐,它始终吟唱不止。午后阳光淌蜜,鸣声也慵懒,尾音拖得悠长,恍若祖母纳鞋时针线穿透粗布的叹息——半是倦意,半是盈足。

待暮色四合,蟋蟀声渐软,纺织娘遂登台。其声清越,非银铃摇荡,似碎玻璃于风中碰撞,泠泠澈澈。蟋蟀不甘,振翅欲压其声,反被纺织娘的颤音层层包裹。此时秋蝉残声低吟,为这场竞奏垫底。三声交织,非宫廷交响,实似乡老聚于墙根闲谈——七嘴八舌间,流淌着暖意。

蚂蚱跃起,“沙沙”撞响枯叶;金铃子匿于叶背,翅鸣细如缝衣银线;无名小虫“嚯嚯”应和。它们絮叨什么?或是议论哪片叶子最先染金,或是算计星光今夜将栖哪条溪湾。这秋声,藏着美丽凋零的密语,将时光吟得缓慢而绵长,是一种深情的告别。

忽忆杜甫“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少时只读秋寒声急,而今立在月华铺就的小路上,虫鸣缠绕足踝,方恍然——那非萧瑟,而是岁月的重量。虫声愈密,夜愈静,静得可闻心底波澜:思念浮沉,牵挂辗转,终归于对流年的俯首。

深秋时分,虫鸣暂歇。万籁俱寂中,唯闻风穿老槐枝丫,“呜呜”若故人低哼童谣。片刻,鸣声复起,较前更轻,似恐惊露珠清梦。

我独坐老石凳,凉意渗衣,直浸秋骨。月华漫过青石板,树影婆娑在地,如巨笔挥写又抹去,循环不休。秋虫仍在诉说:草木枯黄非死亡,乃将生机藏于根脉;岁月流逝非消失,只是换副容颜栖身记忆。

巷口老槐早已褪尽华裳,枯枝指天,宛若祖父当年的拐杖。石碾积尘深厚,掩去二伯以筷击碗的清脆。三婶端碗闲话的身影,我偷揪辣椒呛出眼泪的憨态,皆被秋风卷散——可当风穿巷弄,仍携着旧日余温,轻叩斑驳木门,“吱呀”一声,恍若三婶在内应门:“谁呀?”

落叶轻轻铺展在岁月的画卷上,踏过去发出窸窸的响声。原来秋声之中,从无“消逝”二字。蟋蟀吟唱、纺织娘清鸣、老槐低语、石碾尘封之忆,乃至逝去之人、飘远之事,皆在这声浪中轮回不息。

虫声渐稀,天将破晓。我起身拂衣,草屑与露水的凉意沾襟。秋声仍绕耳畔,非似私语。偶尔,一两声犬吠划破夜空,却更显得夜的深沉与宁静。我拾一枚秋韵绵长的落叶,陷入往昔点点滴滴的沉思,时光在悄无声息的迁徙中托起了整个秋天。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秋声盎然美丽的私语,亦是人间生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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