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生红笔圈三“biàn”
陈甬沪
九月的风总带着纸张的气息,书桌上的红掌叶尖扫过摊开的笔记本,恍惚间像极了三十多年前,那支在作业本上停顿的红钢笔。每到教师节,我总会想起那堂课,张老师捏着我的练习册,指腹轻轻点了点那三个纠缠不清的“biàn”字。
那时我上三年级,总把“辩论”写成“辨论”,“辫子”混作“辩子”。作业本上的红圈像一串省略号,悬在页脚,直到那堂语文课。张老师没直接批评,只是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并排的字:辩、辨、辫。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里,她转身,袖口沾着点粉笔灰:“你们看,这三个字像不像三胞胎?长得像,脾气可差远了。”
她先指着“辩”字,中间是言字旁:“辩论的时候,得靠嘴说话,你一句我一句,所以‘辩’是用语言争明白。”说着,她举起右手比画成喇叭,“就像班里开班会,大家为选班长争起来,那是‘辩’。”我们都笑了,后排男生还故意清了清嗓子,模仿辩论的架势。
接着是“辨”,中间是一点一撇:“这个‘辨’,是用心看、用脑子分清楚。比如妈妈去菜场买肉,挑猪肉、羊肉还是牛肉?得‘辨’仔细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一颗裹着透明糖纸,一颗是米白色的,“你们‘辨’得出哪个是水果糖,哪个是奶糖吗?”手举得像小树林,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薄荷香。
最后是“辫”,中间是绞丝旁:“这个好记,女孩子梳辫子,是不是要一根一根绞在一起?”她走到扎着麻花辫的女生身边,轻轻碰了碰发梢,“所以‘辫’一定和绳子、发丝这些绞在一起的东西有关。”阳光落在那女生的发辫上,金闪闪的,像把三个字的差别都照得透亮。
讲完了,张老师说起一个故事:“唐朝有个诗人叫贾岛,骑在驴上想‘僧敲月下门’还是‘僧推月下门’,想了一路,差点撞到大官。你们想,一个字为什么要去琢磨,因为每个字都有它最该待的地方。”她拿起我的作业本,红笔在错字旁边画了个小箭头,“就像它们仨,各有各的家,可不能走错门。”
那天后我对“辩”“辨”“辫”入神了,每每对一个字在句子里怎么“站”,总要去动动“口”、摸摸“心”、弯弯“绕”。在作文中,描写两人争论时的场景时,总跳出“辨论”,然后笔尖顿顿,想起张老师的话,改成“辩论”,心里则是很轻松,这或许是我们那个年代的“快乐作文”吧。
习惯成自然。在中学写议论文,会为一个动词改上几遍;工作后做文案,对每个字、词反复推敲,总想起那个午后的阳光,在红笔下分得清清楚楚的三个“biàn”。有一次审定一份送审的《办法》起草稿时,同事把“辨伪存真”写成“辩伪存真”,我忽然笑了,原来老师当年种的种子,早在心里发了芽。
前阵子断舍离时,翻出那本三年级的练习册。纸页泛黄,红圈依然醒目,旁边的小箭头像个温柔的提醒。我忽然明白,老师教的绝非三个字差别,而是藏着认真,藏着规范,藏着敬畏。就像贾岛的“推敲”,不只是选一个字,是选一种生活方式。
此刻,窗外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那三个被红笔圈住的字,像三颗小星星,照亮了我与文字相伴的路。原来所谓“一字之师”,从来不是纠正一个字那么简单,而是有人在你心里,种下了对“准确”的执念,对“恰当”的追求,对“美感”的使然,让你总愿意为一个字、一句话,多花点心思,多一分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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