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避 暑
王 瑢
记忆中,学校大院斜对过有个菜场,一到夏天,门口常见有人在卖蝉。却并不吆喝,面前摆着一只竹背篓,黑蝉乌麻麻一片。那叫得真是欢!
魔都苦夏,偷闲翻看古人咏蝉。有人误以为蝉唯“居高身饮清露”,其实不然。
此物并非仙客,实乃吸食树汁的凡胎。而此一生物学真相,恰恰更显文人笔法之精妙所在。如李商隐“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一语道破生存之残酷——蝉鸣将歇,树木依旧葱茏,暗喻志士孤独抗争;骆宾王“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以蝉翼映白发,将生命短暂与壮志难酬之双重悲怆,注入羽化之躯;白居易“一闻愁意结,再听乡心起”,借蝉声做情感载体,树汁滋养的鸣唱,竟成游子的精神寄托。诗句超越物象本身,构建出中国文人特有的精神图腾,既要像蝉依附树木般扎根现实,又要以清越鸣声宣告绝不妥协之该有的本我姿态。
蝉鸣随时节不同,听起来迥然有别。最是雨夜初歇时分,那清越的鸣唱穿透濡闷潮湿,清晰更甚。它们不知疲倦地震颤翅膜,将夏夜的寂静一寸一寸啃噬殆尽,片刻不歇。
四季轮转,蝉声继而衔续,振振不绝。夏蝉金钹刚歇,秋蝉银弦轻颤。待等冬霜凝滞,仍有冰魄般的颤音在顶冠枯枝间流转。不觉又至春风吹度,新蜕的蝉翼拨动碧空绿绮。虽然心境不同,但只要用心谛听,这绵延的声纹细微而生动,果然一片好声音!
早前在太原,道路两旁栽有许多垂柳。每逢入夏,垂枝轻柔,风过微逸,蝉鸣婉转。行人来了又去,柳叶摇曳,触手可及。实在讨人欢喜。然而一入秋,整座城从早到晚白絮四散,此为晋阳城当年著名的“五月飞雪”。景致美虽美矣,却严重影响空气质量,尤其敏感体质之人,戴着口罩仍涕泗横流,简直苦不堪言。后来柳树越种越少,垂柳飞絮状况大有改观,然而婀娜美景不复。正所谓,万事古难全。
时下在山西,各地通通改种银杏树作为行道树。风起叶飘零,金蝶漫天飞舞,风掠处偶有寒蝉凄切,天一日一日冷下来,然而画中有物,动静相宜,倒生出某种油画之殊绝立体感。
想起几年前的一次旅行。赶往久负盛名的莫奈花园,垂柳巨大蓊郁,池里睡莲朵朵,移步换景,原来大师那幅著名的《花园》,此地完全实景再现。与想象完美贴合,毫无自由发展空间。
莫奈画柳,大多只画垂柳。数条垂柳与睡莲遥遥相看,一竖一横,一动一静。那次去时才刚落过一场大雨,水中倒影婆娑,岸上人纷纷举起相机手机抓拍。大师笔下的《花园》因季节不同而莫名多了一丝柔美,总算填补了我心中小小的遗憾。
午后外出,小区花园的树荫下有人正在对弈。持扇者手腕轻摇,双目紧锁棋盘。凝神片刻,啪,落子。嘴角微扬的瞬间,头顶梧桐树冠深处,不时传来“丝扎丝扎”,夏蝉正以最热烈的叫声为这妙手喝彩!
穿过花园是一家理发店,蓝白旋转灯在烈日下晒得有些褪色。玻璃门大敞,逼仄的空间仅一张掉漆的理发椅,师傅歪在椅子里打盹。
店门前的空地上支着竹竿,晾晒的毛巾下的暗影里,一只狸花猫肚皮朝天,猫须轻颤。它身后的铁栅栏爬满牵牛花,我走过去又折返。蓦然驻足,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起那句“何以避暑气,无如出尘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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