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满园春色》惹的祸

黄沂海

第一次进入剧场看滑稽戏那年，我读小学二年级。跟在母亲身后在解放剧场观看姚周兄弟及“双字辈”复演的《满园春色》，突然发现，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好笑的剧种。后来读到一则掌故，编剧周正行、导演李尚奎曾特意坐在剧场里统计观众的笑点，两个多小时演出，观众席里爆发出大大小小300多处笑声。那时我年纪小，笑点低，肯定不止于此，真的是“肚皮笑痛了”“面孔笑抽筋了”。

好戏复出，何以惹祸？1978年元旦，被“砸烂”十年之久的滑稽戏重见天日。不过，其时滑稽戏还只能叫“喜剧”，刚刚恢复元气的团队则称“上海曲艺剧团”。尽管有点羞羞答答，然而观众的热情却空前高涨，解放剧场售票处很快排起了“长蛇阵”，从乍浦路延伸至昆山路，挤挤插插望不到头。一张戏票售价0.6元，被门口的“黄牛”翻炒到1.20元，甚至有人愿意用一双流行的荷兰式皮鞋调换一张戏票。时值隆冬，滴水成冰，从四面八方赶来通宵排队购票的市民“饥寒交迫”，于是乎，乍浦路上唯一的糕团店，生意倏然遭遇“人来疯”，条头糕黄松糕一抢而空，而剧场隔壁水果店堆放的竹筐，则成了人们生火取暖的物件，瞬时火光升腾，烟雾缭绕，距解放剧场一箭之遥的虹口消防队以为突发火情，消防车呼啸而至，场面混乱不堪。

虽说是一场虚惊，翌日，消防队还是把曲艺剧团负责人童双春喊了过去，要求务必维护售票秩序，谨防意外事件发生。没辙，童双春当即召开剧团会议，商量对策，拍板决定暂停门售，戏票分送到各个居民委员会预约销售，才算平息事态。就这样，《满园春色》连演半年，仍然一票难求。

“亲爱的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伟大！伟大！”姚慕双在戏中的这句台词，无疑成为招牌式的经典。滑稽戏主人公的原型，为上海五味斋菜社（后易名人民饭店）劳动模范、3号服务员桑钟焙，他创造的“四心、三快、八满意”的服务经验闻名全国，据说同期反映他先进事迹的戏曲作品还有越剧《红花村》、沪剧《春满人间》。为了演出独树一帜的喜剧特色，姚慕双、周柏春及主创人员来到饭店拜师学艺，体验生活，当姚慕双亲眼看到桑师傅搀扶一位因抗美援朝战争而失去双手的复员军人入座，并一口一口地给他喂饭时，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连声夸赞：“伟大！伟大！”这一细节被嫁接到《满园春色》里，经过艺术夸张，形成了始料未及的“招笑梗”。

1963年6月25日，《满园春色》受邀赴京为首长演出。陈毅副总理接见演员时，饶有风趣地模仿剧中4号服务员的口头禅说：“伟大，伟大，你们搞了一出社会主义的滑稽戏。”演出当天恰逢端午节，周恩来总理关照国务院副秘书长陪同演员们吃夜宵，特意准备了南方人爱吃的粽子。

回到开头，第一次进剧场看戏，爱屋及乌，拥有了第一份戏单。无意中发觉，我收藏了40余载的《满园春色》戏单，封面为淡紫色首印版，随着剧目常演不衰，又陆续添印了粉绿色、橘红色、湖蓝色戏单，加之我苦心觅得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不同版本的戏单，真的是“兄弟姐妹都很多，景色也不错”啊。仔细对照新老戏单，各有所貌的剧中角色，在老版戏单里原来都有名有姓：周柏春饰演的2号服务员叫王培德，姚慕双饰演的4号服务员叫李云海，吴双艺饰演的8号服务员叫刘立明……

泛黄戏单，蕴藏着美好与欢乐。年前参加“滑稽戏戏单里的上海文化”分享会，童双春扮演的龙书记的唱词，我当场倒背如流：“思想问题不解决，笑出来的面孔硬邦邦；思想问题不解决，嘴巴不停也没用场；思想问题不解决，舌头和牙齿会打相打，烧出来的饭菜也夹生；思想问题不解决，怎能提高服务质量？”回想起来，年逾花甲之际的童双春宝刀未老，于1994年徒手组建太平洋艺术团，创排了向前剧致敬之作《满园春色关不住》，童双春不演龙书记，披挂上阵出演3号服务员，只不过珠玉在前，终究难逃续集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