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小方桌

章铜胜

天热了，忽然就怀念起夏日里乡下的小方桌来。小方桌平时用得少，有的人家就将小方桌收起来，放在阁楼上，或是放置在堆放农具杂物的小屋子里，也有的人家图省事，直接将小方桌放在堂屋大桌子的下面，好像也不碍事。夏天到了，家里大人将小方桌拿出来，吩咐孩子们去洗干净。有时我们拎着桶到池塘边，打些水回来洗小方桌。有时，也会背着小方桌到池塘边，或是小河边去洗，在池塘或是小河边洗小方桌，我们总是相约一起去的，通常都要洗好长时间，也总是被路过的大人们呵斥回去的。

洗好的小方桌，放在门前的晒场上晒干，就是真正的夏日了。那一天的傍晚，我家的晚饭肯定是在院子里的小方桌上吃的。我是顶喜欢在小方桌上吃晚饭的，自在而又散漫，没有了许多在大桌子上吃饭的规矩。彼时年幼，个儿不高，小方桌也不高，围坐在小方桌边的小凳子上，总觉得比在家里大桌子上吃饭要舒服些。有时捧个饭碗想串个门，大人们也不会责怪。我搛一些菜放在碗上，边搛菜，边往父母的脸上扫一眼，看着父母和颜悦色，或是正和邻居说着话儿，觉得不会有招来一顿训斥的危险，便捧着碗离开小方桌，溜出了院子。也许就溜到了邻居家的小方桌前，也可能是和邻居家的几个孩子走到了一起，边吃饭边说话边玩儿呢。此时，只要我们玩得不是太出格，还在好好地吃着饭，父母多半是不会管我们的。

小方桌上的菜，多半是简单的。夏日里，正是农忙的时候，谁家的主妇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用在准备一顿晚饭上，但夏日里的晚饭，要比早上和中午丰盛一些，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天，总要补充一点营养，犒劳一下家人。

小方桌上的时蔬，最是新鲜。西红柿、辣椒、落苏、豆角、毛豆、冬瓜、瓠瓜、黄瓜，随手摘几样回来，过素油简单炒一下，或者干脆凉拌，就是一桌小菜。夏天，干农活出汗多，需要一盘咸菜，补充身体所需的盐分。冬天腌的咸菜家里还有，从坛子里抓出来，就可以炒了。新腌的咸鸭蛋，此时正好；腌过的菱角菜，咸香爽口；腌豆角，脆嫩有味；腌的菜瓜和西瓜皮，图的是爽脆新鲜，小方桌上摆着一两样咸菜，胃口不好的苦夏也就过得有滋有味了。

吃晚饭的小方桌，一般都是放在门前，或是门后的院子里，或者放在树荫下。傍晚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可是树荫下仍要清凉一些，就着熹微的日光吃一顿晚饭，大概是乡村农忙时常见的吧。有时，我们也会将小方桌搬到和邻居家相邻的弄堂里，弄堂里有一股穿堂风，凉快，为了追着一阵凉风，弄堂里可能会摆上两三个小方桌。对于彼时的我们来说，几家人在一起吃饭，那一天的饭菜，总是会吃得格外香一些，我们也会在不同的小方桌旁转来转去。有时，长辈们看到我们的馋相时，也会说我们是“生来的讨饭相”，那意思是有些嗔怪了，我们也会因此而收敛一些的。

弄堂或是院子里，总会有一些蚊子，人聚在一起的地方，蚊子会多一些。当我们将小方桌搬出来，或是抬出来的时候，总是年迈的祖母，手里拿着一把点燃的干艾草，轻轻地挥动着，干艾草不完全燃烧时牵出缕缕淡蓝的烟雾弥漫着，在空气中散发出好闻的艾草香味。有时候，我会特别佩服村庄里和我祖父祖母差不多年纪的老人们，他们总有一些让我们意想不到的小方法，解决我们生活中的许多小麻烦，他们也总是有耐心，慢慢地为我们做着这些事情。

吃完晚饭，大人们仍坐在小方桌边，隔着院子和邻居聊着天，我们在旁边自顾自地玩着。月光下来，院子里便清亮亮的了，再坐一会儿，摸摸桌子上，似乎是有一点潮意了，赶紧收拾一下，明天还得忙收忙种呢。

夏天，看到窗外的夕阳，忽然就想起我家的那个小方桌了，想起一家人坐在小方桌旁吃晚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