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杨梅
周华诚
江南的梅雨很烦人。主要是潮闷,人动一动,身上都是汗。忽有友人遥寄一筐杨梅来。打开来看,居然是白杨梅。
红杨梅常见,白杨梅稀罕。这白不是雪色,不是纸色,而是淡胭脂色,倒似初凝的羊脂玉。放在冰箱里半天,甫拿出时,薄薄一层霜气下,透出一颗颗白里盈盈的绯红来。日光一照,水晶一样玲珑剔透,倒叫人不舍得下嘴了。
杨梅都在山中住。那年去绍兴柯桥,见满山杨梅,笼罩在山岚雾气里。那里有个说法,千年禅村,一里香街。原来那里寺院很多,禅意悠远。后来到骁友兄的香林书院闲坐吃茶,午饭后到后院山上走一走,发现好几棵杨梅树。
我们在杨梅树下一边摘杨梅,一边吃杨梅,酸得龇牙咧嘴,却不愿意收手,一棵树一棵树地品尝过去。
其中就有一棵白杨梅。
白杨梅,有清逸的仙家品相。我现在的工作室,在杭州一条烟火气十足的老街上,算是从前的皇城根下,南宋的皇城遗址,步行几分钟就可以到达。老街卖菜的,卖糕点卤味的,卖五金杂货窗帘的小店都很多,最多的是卖蔬菜水果。这天早晨我路过一家店,老板正把一箱白杨梅摆放在档口,说是一早从山里运来的,货少,要尝鲜得赶紧了。
于是立即围了几位老街坊过去。
闲谈中,有人说,此物姓白,究竟是随了那在杭州任过刺史的白居易,还是承了断桥烟雨中素衣飘飘的白娘子?
这话一出来,引得众人一片笑声,虽只是笑话,并没有人去较真,倒也算得是烟火人间的闲雅事。
杨梅是中国原产的古老的果树品种,据说在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曾发现过距今约7000年的杨梅属花粉化石。这杨梅肯定是野生野长的树,不能等同于现在的栽培杨梅,但要说杨梅属的植物在史前时期就已经自然分布在中国南方,这应该是确切的证明。浙江的杨梅很多,慈溪的杨梅,余姚的杨梅,黄岩的杨梅,仙居的杨梅,绍兴的杨梅,其实各地都有,品种也极丰富,黑炭,荸荠,东魁,晚稻,等等,东魁个头大,黑炭最是甜,总之,各有各的好。
白杨梅,别具一格,颜色好看,从粉红到乳白,像宝石一样可爱。味道也特别,清新淡雅,不会太酸。我猜,搞杨梅品种研究的科学家,一定是从万千杨梅树里发现了这一仙种,然后不断选种培育出来的结果。而吃着白杨梅,想着老街坊的闲话,这白杨梅到底是乐天案头清供,还是蛇仙山中泪凝?
大略翻查了一下白居易的诗,似乎没有写过杨梅,宋代诗人倒是写过:“五月杨梅已满林,初疑一颗值千金。味比河朔葡萄重,色比泸南荔枝深。”(宋·平可正)唐代也有杨梅,估计白刺史对它并不陌生。五月他在湖心亭宴客时,桌上肯定也冰镇着杨梅——是不是白杨梅却是不知;他偏在诗稿中隐去白杨梅之名,也许是甜汁濡湿了笺纸,也许是怕一盏白杨梅写成白纸黑字,要叫后人对他生出些许妒忌吧。
“夏至杨梅熟,贪吃三五颗。雷峰塔影外,犹醉旧烟波。”我吃着白杨梅,是想写诗的。要我说,不如把白杨梅送到白娘子的案头吧,连同几句诗。那白娘子千年修行,道行尽在“纯澈”二字。那白杨梅在山野之间,吸风饮露,不惹半分凡尘俗艳,岂非如白娘子一样,是天地灵气所钟?偏偏两者都是山野邻居,更有一番缥缈意境。
寻常杨梅,大红大紫,酸得热烈,甜得直白,白杨梅却有冲淡之味,还真是适合江南地气。其实白娘子许仙这样的故事,也只有杭州这样的城市才相宜,故事里的男人柔弱斯文,偏女人是那样的敢作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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