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的幸运

资 承

近日闲翻《张岱诗文集》，看到议陈眉公的“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时，联想到松江历史上许多闻名遐迩的才女，如柳如是、王端淑、曹贞秀等，但松江民间无名才女更多，只是深藏闺阁，诗文再好也名不经传，只倒是合了张宗子的“女子有才，而不露其才，方为大德”之说。但遇到不寻常之事，才华被迫显山露水，也是大善也。

当年袁枚在江宁当县令时就遇到这样一件事：松江女子张氏嫁给淮北山阳商人程家，因为和丈夫合不来，私下逃了出来，住在江宁的一个尼姑庵里，山阳的冯县令行文江宁要关提。袁枚在堂上审理时，张氏献上诗：“五湖深处素馨花，误入淮西估客家。得遇江州白司马，敢将幽怨诉琵琶？”当时袁县令怀疑是别人替她写的，那女子请求面试，袁县令指庭前的一株死的树为题，那女子说：“明府既然允许我做诗，诗人是没有跪拜礼节的，请给我拿纸笔来，我站起来作诗。”有才的人说话就是底气足，袁县令从善如流答应了她。那女子靠在案几奋笔疾书：“独立空庭久，朝朝向太阳，何人能手植，移作后庭芳。”一气呵成，固然是个落难的才女。不久，冯县令来了，袁县令问冯县令，张女的事情怎么办？冯县令答道：“这件事不应判离婚，可是才女嫁给了一个俗气的商人，实在不相称，因此应该免去她背逃之罪，放她回家吧。”袁县令心想正合吾意，却又问冯县令凭什么说她有才呢？冯县令回答说：“她献诗说：泣请神明宰，容奴返故乡。他时化蜀鸟，衔结到君旁。”冯县令原来是四川人，大家懂了。

松江女子嫁淮商，合不来，逃出男家住在庵里，官府行文捉拿，堂上女子吟诗诉怨求回乡，逃入地县令与逃出地县令惜女有才，免她背逃之罪，放她回家了。当年我在《随园诗话》看到这个故事，拍案叫绝，松江女子真勇敢，好有才，也幸运，碰到两个惜才通情的县令。

这个故事耐人寻味。试想：女子若没有勇气就认命了，一生在痛苦中煎熬，这是封建社会里不少女子的命运。不甘心不合的婚姻而选择抗争出逃，那时一个弱女子远离家乡敢于挑战传统婚姻制度，逃出夫家要有多大的勇气。但没才气在堂上打不动县令的话，还是要被判背逃之罪被遣送回夫家的，那得承受更多的苦难。有勇无才，勇也是徒劳的。女子有勇气有才气，如果没有运气，碰到的是贪官污吏糊涂官，再有才气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还是要被打回夫家。看来有勇有才无运气也是会前功尽弃的。女子有勇有才，又有运气遇到好官，这勇气才气运气，集她一身，真是大大的幸运了。这件事在封建社会里有点匪夷所思，也耐人寻味，因为稀奇，被大才子记传下来了。

女子有胆敢闻就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可能；女子有才会用是有了救自己的能力；女子有运是遇到了好官。其实古代有才之女不少，不合理不如意的婚姻更多，类似“梁祝”这样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悲情，常见，但像袁冯这样的县令不多，更不常有。松江才女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