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清影蛙声鸣

王婉若

蝉声在柳梢织成密网时，故乡的池塘便成了夏天的心脏。荷叶早已铺成翡翠色的毡子，边缘卷着被阳光吻过的金边，叶面上的露珠滚来滚去，像撒了一把碎钻，折射着正午的暑气。我光着脚蹲在青石板岸边，看小鱼在水草间穿梭，它们尾巴划过的涟漪，惊动了伏在荷叶下的青蛙，“扑通”一声，绿色的影子闪进水里，只留下一圈圈慢慢扩散的波纹。

夏至前后，荷花是池塘的女主角。粉白的花瓣托着鹅黄色的莲蓬，像害羞的姑娘擎着纱灯，清晨的露水凝在花瓣上，折射出七彩的光，仿佛把整个夏天的晨光都揉进了花蕊里。蜻蜓总在这时来访，翅膀半透明的蓝，停在花苞尖上时，像一朵会飞的花。忽然有微风掠过，满池的荷叶沙沙作响，荷花轻轻颤动，露珠便顺着叶脉滚进水里，“叮咚”一声，惊得青蛙们“呱呱”叫起来，像是为这场风的舞蹈伴奏。

午后的池塘是青蛙的舞台。闷热的空气里，先是一只青蛙亮起嗓子，“呱——”拖得老长，像是在试音。紧接着，左邻右舍纷纷响应，东边“呱呱”，西边“咯咯”，南边“咕咕”，声音此起彼伏，有的清脆如铜铃，有的低沉似擂鼓，竟能分出高低声部来。它们藏在荷叶丛中，只露出鼓胀的腮帮子，肚皮一收一鼓，叫声便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偶尔有一只耐不住寂寞，“扑”地跳上最大的荷叶，昂着头叫得格外起劲，周围的青蛙像是被感染了，声音愈发响亮，连水面上的波纹都跟着节奏颤动。

傍晚的池塘最是热闹。夕阳把天空染成橙红色，余晖洒在水面上，荷叶和荷花都镀上了一层金边，青蛙的叫声里多了几分温柔，像是在和太阳告别。洗衣的妇人挽着竹篮来了，棒槌敲打衣服的“咚咚”声，和青蛙的“呱呱”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支奇妙的乡村交响曲。孩子们光着屁股跳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惊得青蛙们暂时闭了嘴，可等水面平静下来，叫声又重新响起，夹杂着孩子们的笑声，在暮色里飘得很远很远。

夏夜的池塘是梦幻的王国。月亮升起来时，银色的月光铺在水面上，荷叶的影子倒映在水里，像是一幅水墨画。青蛙们的叫声变得轻柔，像是在说悄悄话，“呱呱”声里带着倦意，却又不肯轻易入睡。萤火虫提着灯笼飞过，绿色的光点在荷叶间闪烁，像是星星坠入了池塘。我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听着青蛙的叫声，数着天上的星星，晚风带着荷花的清香吹来，暑气渐渐消散，恍惚间觉得自己也成了池塘的一部分，和青蛙、荷叶、星星一起，融进了这温柔的夏夜。

夏天的池塘里，藏着说不完的故事。我们用竹竿绑着面筋钓青蛙，看着它们鼓着眼睛咬住面筋的样子，总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把凉鞋脱在岸边，踩进凉凉的水里，寻找藏在石头下的田螺；我们摘一片荷叶顶在头上，学青蛙蹲在岸边，比赛谁模仿的叫声最像。那些时光里，阳光是甜的，风是软的，就连汗水里，都带着荷花的清香。

如今在城市里，很难再见到这样的池塘了。偶尔在公园里看到一池荷花，却少了青蛙的叫声，显得格外冷清。每当想起故乡的池塘，便想起那些在荷叶间跳跃的青蛙，想起那些在水面上闪烁的萤火虫，想起那些在傍晚响起的棒槌声和欢笑声。原来，夏天的美好，从来都不在空调房里，而在那方充满生机的池塘里，在那阵阵清脆的蛙声里，在人与自然相亲相近的时光里。

当城市的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总会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又回到了故乡的池塘边。阳光洒在脸上，微风拂过发梢，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荷叶的清香扑鼻而来。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暑热都被驱散了，剩下的，只有满心的清凉与宁静，还有对那个充满蛙声的夏天，深深的怀念与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