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瓜架下
钟正和
旧时的乡村,虽说每家都有自留地,只因公家活一年到头都忙不过来,地里种的多是如毛豆之类,一旦落种基本上不用打理的作物。至于像夏日里可以天天采摘的黄瓜,通常会利用房前屋后那些巴掌大的空地,见缝插针地栽上一些。
盛夏,微热的风,适度的湿润,令身边的一切变得有些慵懒起来。昔时的我,每年一到这季候,吃过午饭后,照例会搬张躺椅坐到黄瓜架旁,一边纳凉,一边翻一本闲书,享受一下难得的闲适。黄瓜架下的清凉,最是契合了心境与书境,一读就是半晌。
有时,也会走神。正当书读到入迷之际,陡然闻得身旁“咯噔”一声,只一刹那,复又无声。扭头一瞧,眼前的黄瓜又比昨日看到的长了一节,大了一圈。原来,那犹如孩童开心一笑的脆响,正是黄瓜生长发出的声音。
上中学后,开始接触萧红的作品。这位民国才女在《呼兰河传》中,曾描绘过她在童年时的感觉:“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在萧红的笔下,黄瓜简直就是世间最自由、最任性的奇葩了。
惜乎,早年家贫,即便是黄瓜这类寻常之物,啃起来都是欠缺自由度的。原因很简单,想着过日子的祖父,会尽可能让黄瓜长足,除了当日常菜蔬外,还得做成腌黄瓜或酱瓜。
但那长到两扎长,两根手指粗细,可当水果吃的黄瓜,对家里的孩子们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每每瞧着我们兄弟几个眼巴巴望着瓜架上垂着的生嫩黄瓜,看不过去了的祖母,偶尔也会发发慈悲,拨开藤叶,左手握住黄瓜,右手顺着藤掐断瓜头上的藤蔓,顶花带刺地摘下,递给我们。
等到一根蒙着一层薄雾的黄瓜到手,先拿掉黄花,之后像刘炜所画的《女孩与黄瓜》中的那个女孩一样,用手在瓜身上下一擦,去掉黄瓜表面上的软刺后,急不可耐地便往嘴里送。
莫瞧黄瓜有着细腻的毛刺,握于手间会感到微微的粗糙和刺痛。然一旦在口中“咔嚓咔嚓”地嚼食起来,那份味甘质脆、满口生津,发乎自然的清凉享受,无比舒爽。特别是当瓜汁流经喉咙的一刻,更是让人迷醉。
以至于日后读到苏轼的《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我极为不解:黄瓜不就是最好的解渴之物,东坡先生为何还要到农户家中讨茶喝?虽经再三琢磨,觉得那该是苏学士的个人之喜,但在内心中,仍是为之感到深深的惋惜。
而我的堂弟,比本人尤为激进。时至今日,他仍坚持认为:从本性上讲,黄瓜就是生吃的好食材。保留的那股子原始风味,一如未解风情的少女般清纯可爱。若用来制馔,凉拌还勉强可以接受,素炒已是很不喜欢。至于那些将黄瓜与荤腥混在一起的做法,在他看来实属荒唐。
时光如流。在大多蔬菜实行大棚种植的现今,像过去那种清明落入泥土,立夏茁壮成长,小满枝叶茂盛,芒种崭露头角,小暑走向成熟;始于希望,结于丰盈的黄瓜,已很少能吃到了。唯有味觉的回想,随着岁月更迭变得愈发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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