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装满甜蜜的梦
张全友
天色尚早,乌黑。老爷爷一声长喊,摸黑去水井打上第一桶水,倒入水缸,再去打上第二桶,第三桶……直到打满家里所有可以盛水的器物。水缸上的菜案放着做好的“龙”:豆腐做龙身,硬币摆成龙爪和龙尾,葱叶儿是龙角,龙眼呢,就是要用两个糖干炉做眼眶,放进两颗鸡蛋点睛,这样就活灵活现了。老爷爷将家里所有的毛票背到龙身上,站到水缸前默默注视,心里面念念有词。我们无须去猜也能知道,所有的美好愿望,都在那刻他的内心实现了。百姓奢求不高,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一年四季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再加上一日三餐子嗣绕膝。他们活得简单想得单纯,对人生理解不深也看得肤浅,所以,每年,二月二那天,祖辈承袭传下,引钱龙来……
现在二月二早已过去,我却忽然想起了那做龙眼的一个吃食:糖干炉。在我们晋北怀仁,爱吃糖干炉早已是一个事实。这吃食香甜酥脆,还有另一个俗名:闪塌嘴。据传元末明初,时局动乱,当时怀仁曰为云州,一位深入匪窝的线人姓马,是个面点师,想为官家传递情报出去,就想办法把纸条用特制的干饼做邮寄载体,因其内里做空的特性,在制作时由面点师将写有文字的书信与馅料一同包入,烤制成熟后,形成中空又便于携带,由此不易被发现,蒙混过关。后来,就成了现在的糖干炉。
当年,小的时候,走在怀仁老街,鼻息闻着来自童年的味道,这浑圆的童话,着实让人不可拒绝地沉溺。一个小女孩子,缠着爷爷去买糖干炉。女孩说:二月二了,爷爷你说过的,到了这天就给我买。女孩是盼了多久,吃盼来的这糖干炉啊。爷爷笑着说:买,当然买。可是,爷爷又说:孩子,你看我的牙,哪去了?孩子说:不知道。爷爷再说:都是糖干炉,把爷的牙给闪没了。小女孩不吱声了。一则善意谎言,背景却是困难时期的故事,听起来寒心。然而,那会儿孩子们的味蕾,就是这样,越说越垂涎。可说二月二是个节,到了就得买这糖干炉。女孩还在流连忘返,她看着那些店里来来往往的人们,有的买几只,有的干脆买一摞。她把手指头塞进嘴里,馋馋地看啊看,很无辜很失落的样子,看起来很可怜。
后来爷爷没让她催促,还是买给她吃了。爷爷留够过节使用的钱,把多买的一个递给她。爷爷说:是马氏的,咱怀仁做得最好的那家。小女孩拿到手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不舍得咬。爷爷说:吃。女孩受到鼓励,使劲张嘴咬下,却有牙齿失衡扑空的感觉。爷爷笑了:咋样?她还没反应过来,层层剥落,里面还有黑糖稀敷到四壁。那镂空的糖干炉,马氏做得确实好吃,早有人编撰说那里面包着一个美好的梦,要不怎么会是空的。当然传说不可当真,而真正的技艺,属于特产秘籍,是不去外传。
怀仁人对吃食挑剔,早在清光绪年间,活跃在怀仁城做糖干炉的倒有几家,可做得最好莫过马姓。他们这族人实在,认真得让人难以接受。为什么这样说?问那些常年和他们打交道的就知道了。他们进油料,每次都要亲自去,这看起来是多此一举,但做糖干炉要求食材严格,不能出半点马虎,如若有一丝忽略,做出去的货被人吃出不好,那就等于自残断命。这绝不是危言耸听,马家糖干炉所以被人们推崇,就是他们像珍惜生命一样,珍惜这份坚守。怀仁老街逼仄,却人头攒动,糖干炉的香味始终荡漾在空间。小女孩获得了爷爷的一个糖干炉后,很甜地笑了,她歪着头,看去整个老街,看去爷爷,看去未来……
不过,糖干炉真似一个童话,里面装着湖光山色,到处流动着一种令人心旌摇荡的优美和余味。吃着这样的美食,心情仿佛也回到了童年,对当下的繁忙淡泊爽洁了不少,有着所谓超然物外的感觉。这样的一种美,含蓄而意外,惊喜又纯真。谁可以躲避?无人会拒绝。既然不能躲避,不能拒绝,那么,就只有沉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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