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趣

杨福成

晨光在山涧撕开一道口子时，露珠正顺着蕨类植物的脉络往下坠。我赤足踩在湿润的苔藓上，凉意从脚底蔓延，仿佛触到了大地的脉搏。这里没有精心修剪的草坪，没有被栅栏圈养的花朵，只有肆意生长的野趣，像一首未完成的诗，等待风来补全韵脚。

山径总爱和人捉迷藏。蜿蜒的小道被狗尾巴草亲昵地缠绕，石板缝里钻出的马齿苋，总在不经意间勾住裤脚。春末的时候入山里，我竟撞见整片野生鸢尾，蓝紫色的花瓣沾满雾气，像误入凡间的精灵，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舒展腰肢。它们不必迎合任何人的审美标准，只需遵循内心的节奏绽放。

这让我想起都市里被规训的生活——人们总在丈量得失，计算利弊，却忘了生命本身就该是一场自由的舒展。

溪涧藏着最质朴的欢愉。浅滩处，石头被水流打磨得圆润光滑，蹲下身便能看见小鱼们的诗意游弋。搅碎了水底白云的倒影，伸手触碰水面，凉意瞬间包裹指尖，忽然有蝌蚪游过掌心，滑溜溜的触感带着生命的温度。捧起一汪清水，能看见自己模糊的面容在涟漪中破碎又重组。原来，在这山野之间，连倒影都不必完美，它允许褶皱与波纹的存在，就像生活也该容纳那些失控与破碎的瞬间。

夕阳西下时，野趣便换了模样。萤火虫提着绿灯笼，在灌木丛间画出流动的银河；蟋蟀躲在草丛深处，用琴弦拨动夏夜的寂静。我躺在铺满松针的空地上，看星星从云层背后探出头来，它们不像城市里的灯火，永远隔着层灰蒙蒙的纱。在这里，星光是可以触摸的，每一颗都带着宇宙诞生时的温度。山风掠过树梢，带来远处野蔷薇的香气，混合着泥土与腐叶的气息，编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所有的疲惫都轻轻裹住。

偶尔也会遇见山核桃的陷阱。踩着满地枯叶前行时，突然被圆滚滚的果实硌到脚，抬头望见松鼠蹲在枝头，蓬松的大尾巴得意地晃着，仿佛在炫耀它的恶作剧。这让我哑然失笑，原来在自然里，连“意外”都带着善意的玩笑。反观我们的生活，总在追求精准与可控，却忘了那些突如其来的插曲，或许才是生命最鲜活的注脚。

归途总比想象中漫长。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摇曳的狗尾巴草纠缠在一起。衣摆沾着草屑，发间藏着松针，却觉得从未如此轻盈。野趣是自然写给人类的情书，它教会我们：真正的自由，不在于征服与掌控，而在于懂得臣服与欣赏；生命最美的姿态，不是完美无缺的标本，而是带着露水与泥土的鲜活。当我们放下傲慢与功利，以谦卑之心拥抱自然时，便能听见万物生长的声音，那是比任何哲理都动人的生命真谛。

我想，所谓野趣，不过是生活本真的模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