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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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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版:文艺副刊
2025年06月17日

一掬井水凉酷夏

梁永刚

 

老井水冬暖夏凉,冬天洗手不嫌冷,夏季清凉驱暑热。严寒冬日,乡人喜欢用新打的井水洗菜做饭,而露天盛放在水缸里的水则结冰上冻,寒冷刺骨;酷暑夏日,在日头底下晒久了的水发热发烫,而从深井里汲取的井水却异常冰凉,可以消暑降温,冰镇西瓜。在世代相传的民间故事中,老井沾仙气,貌似很神奇,仿佛井下有种神秘的力量,操纵着水温高低。其实,按照科学解释,并没有那么神奇,一年四季,远离地面的井水基本上是恒温,只是冬天井水温度比夏季低一些,但是相对于地面上冬夏的温差,井水温度变化非常小,因而才会让人产生“冬暖夏凉”的错觉。

赤日炎炎,酷暑难耐,庄稼人从田间劳作归来,口干舌燥,大汗淋漓,进村不回家,直奔老井去,到了跟前,二话不说,抱着水桶就喝,一通牛饮过后,才起身朝打水人笑笑,算是酬谢。有时候走到半路,口渴难忍,偶遇挑水回家的村人,正瞌睡呢突然瞅见个枕头,自然不会放过,忙上前拦路摆手说:“喝口水再走!”挑水者遂放下水桶,满口应允:“喝吧,管饱!”往往是挑水人话没说完,喝水者已趴在桶沿儿上,敞开肚皮往里灌。挑水人立在原地,连扁担也没从肩膀上挪开,任其咕咚咕咚喝个痛快。若是遇到大肚汉,一口气能喝少半桶水,挑水人也不生气,更不会恼怒,顶多就是嘻嘻哈哈开句玩笑:“你这是喝水还是饮牛呢?”嗓子眼直往外冒火,喝水自然顾不了许多,有时候着急慌忙,鼻子也浸到了水里,即便如此,挑水人也不嫌弃,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邻居,压根就没有想过卫生不卫生的问题。

村人之间,脸熟面花,讨口水喝是人之常情。遇到不相识的过路客,乡人也一样对待,招呼人家喝口水歇歇脚,让古道热肠忠义待人的乡风世代相传。老井旁的老槐树下,是临时歇脚的驿站,经常有人行走至此,喝口水洗把脸。没有取水器具,过路客便在打水人示意下,直接趴到桶沿上喝。喝罢水,打水人又将水桶一次次倾斜,把水倒进对方手窝,洗掉满脸尘土和劳顿,直觉神清气爽周身轻松,一番道谢后又接着赶路。旧时乡间,庄稼人的力气不值钱,谁也不会把喝口凉水当成多大的事。如果自己或打或挑的井水,不让别人喝,那是要遭人耻笑的,前面走过去,后头就有人戳脊梁骨:“那人小气得没法说,你想喝他一口凉水都万难。”乡间是典型的熟人社会,如果哪户人家混到了这种境地,别说红白大事没人上前帮忙,就连媒婆都懒得登他家门。

吾乡把水缸里存放久了的水叫作“乌嘟子水”,晒得半温不凉,口感不好,也不解渴,远比不上清冽新鲜的井拔凉水。井拔凉水是庄稼人的琼浆玉液,如十全大补汤一样,滋养着健壮的身躯,慰藉着干涸的心田。庄稼人喝井拔凉水,颇有大碗喝酒的粗犷和豪迈,手握葫芦瓢,舀来满瓢水,高高仰起头,张嘴往里倒,往往是一半进了肚,一半顺着脖子流到胸脯上。男人从地里劳作归家,接过手巾擦擦汗,端盆凉水洗洗脸,一身的暑热和困乏消除大半。三伏天吃捞面条,乡人有个饮食习惯,喜欢把刚捞出锅的热面条,放进盛有凉水的盆里过水,哪怕没有臊子,只浇一些蒜汁,也能吃得呼噜呼噜震天响,舒坦又得劲,真叫一个美。

刚打上来的井拔凉水,大人爱喝,孩童也爱喝;男的爱喝,女人也爱喝。同样是在井台这个公共场合喝水,大老爷们无拘无束甚至有些粗野,大姑娘小媳妇却是举止文雅,动作轻柔。村妇们喝水之前,往往要做些准备工作,譬如,掏出手绢擦擦脸上的汗,用手拢拢额前的乱发。出于自身形象考虑,她们多半不会直接趴在桶沿上大口畅饮,通常都是从附近人家借来葫芦水瓢,在桶里舀着喝,一次不舀多,顶多小半瓢。一些讲究女子,嫌水瓢这个用了那个使,人多嘴杂不干净,舀起水后,端瓢的手总是晃动一下,手一抖瓢自然歪,也就有水泼洒出来。这个小动作看似不经意,实则是有意为之,为的是冲洗前面那个喝水人留下的嘴印,至于能不能冲洗干净是次要的,关键是去去心里的厌恶。

无论男人女人,喝完井拔凉水,就像吃罢饭一样,往往会有一个抹嘴的习惯性动作。乡村夏日,光膀子的男人多,喝完水,直接用汗津津的手臂在嘴上胡乱一抹,像用破抹布擦桌子一般,毛毛糙糙粗枝大叶,有时候抹完嘴,脸颊仍湿洇洇,鼻头上还挂着闪亮的水珠。女子们喝完水抹嘴,则是另外一种情状,不慌不忙掏出手绢,在嘴唇四周轻轻蘸上几下,如蜻蜓点水般轻盈流畅,细腻柔美。在我幼时,村上小学有一位从城里下乡支教的年轻女教师,身材娇小,模样好看,皮肤白嫩得像鸡蛋的二层皮儿。当年,她喝完井拔凉水后抹嘴的经典动作被村人们传为佳话,以至于离开乡村小学进城许多年后,还有村人大发感慨:“人家那小妮子长哩真是俊,喝完凉水抹个嘴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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