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开 江
孙世华
上个世纪70年代以前,东北有一种老习俗:每到开江、开河、开湖,住在附近的居民就拎着水桶或者韦达罗(即上宽下窄的挑水工具),然后成群结队跑到岸边,捡拾被冰排撞晕、震晕、受伤和冻死的鱼类,看一群群水鸭子(即野鸭)飞过。
想当年,开江也是东北人的一个欢乐节日。由于冬季漫长而又寒冷,林寒涧肃,大雪封山,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林海雪原,除非不得不外出,大家只能坐在家里的火炕上猫冬。因此,每到4月开江的时候,人们就禁不住喜悦,纷纷走到户外,品尝着带有嫩柳芽味道的新鲜空气,欣赏着正在吐绿的花草,那种感动,是发自肺腑、久别重逢的。尤其住在大江两岸的人,他们不但得天独厚,近水楼台,而且总是第一个把开江的好消息迅速传递出去。
开江意味着春暖花开,意味着轻松、快捷、丰富多彩的美好生活就要到来。所以,每到这个时节,无论是孩子、青壮年,还是大姑娘、小媳妇、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都各自拎着渔网、鱼叉、水桶、棒棰(过去洗衣服用来在石墩上敲击衣服灰尘用的木棒),挎着篮子或者木制洗衣盆、搓衣板、脏衣物、蔬菜等,然后来到水边,或者撒网捕鱼,或者用罐头瓶子扣鱼,有说有笑地洗着米菜、衣服,议论着各种消息,任溅起的水花飞舞,在孩子们的嬉戏打闹中,让欢歌笑语随着清澈见底的水流飘向远方。
女人们在水边忙得不亦乐乎,性急的孩子们则端着脸盆、水桶跑到浅水处,不停地翻动石头、淤泥,踩蛤蜊、摸喇蛄(小野生东北龙虾)、捉蛤蟆(即林蛙)。撒网的人看准了水波中有闪着亮光的鱼群逆流而上时才出手,有时候一网下去鱼多得没人帮忙拉不上来。而壮劳力则或早或晚挑着水桶到江边挑水,直至将家里的水缸盛满为止。
春天的江面,冰刚开始融化时形成竖茬,变成白色,继而吸足江水,变成黑色,冰再厚,人也不能走在上面,否则肯定掉入水中。开江有两种,一种是文开江,一种是武开江。所谓文开江,就是在风和日丽或者雨水的敲击洗礼下开江,通常情况下,这种开江形式比较平静,冰排之间撞击不太强烈,加上受春季气温忽冷忽热影响,冰封的江面缓慢融化,冰排由少到多逐渐顺流而下,给人的感觉,就像羞答答的文静淑女,走过路过,悄然无息,冰排间礼貌谦让着,犹似穿着和服木屐的日本妇人,虽然匆忙却井然有序,以至整个江面铺开后,立刻从小家碧玉变成大家闺秀,庄重典雅地顺流而下。
武开江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气势。至今记忆犹新的是,1976年4月下旬的一天,笔者和两个伙伴赶到牡丹江畔时,那里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看上去没有丝毫改变。可是,就在我们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本来静若处子的江面突然在风与气温迅速回升的强烈影响下断裂,它们犹如电视连续剧《亮剑》中李云龙指挥的八路军,千军万马般轰隆隆地猛烈缠斗着,撞击着,撕裂着,就像几十列蒸汽机车一般排山倒海,钱塘江大潮似的震耳欲聋,气势磅礴,呼啸袭来!冰排声伴着风声不断炸响,伴随着满江浪花、冰花向前冲去……大约半个小时后才重新归于平静。这,就是东北地区著名的武开江!它气吞山河,万马奔腾,卷起泥沙,场面壮观,难得一见!方圆多少公里都能听得见。
而捡开江鱼,基本都是在武开江后进行的。原因是,文开江不会形成壮烈的场面,因此,水中的鱼不会受到水流和冰块的挤压撞击,人们根本捡不到受伤或震晕的鱼。武开江就不一样了,由于风力、冰块与激流在瞬间交织爆发,冲击力不可想象,很多体形较大、正游近冰面晒太阳的鱼类,例如黑鱼、草鱼、鲤鱼等,顿时失去平衡,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撞得要么支离破碎,要么晕头转向,于是成为我们的盘中餐。最有意思的是那些巴掌长的、入冬后因为贪恋阳光被冻在冰面上的老头鱼,它们看上去是死的,手慢一点,刚想抓在手里,就会因为受到“惊吓”起死回生,游向水底,所以我们叫它冻不死。其他鱼类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只要冻住,就缓不过来,尤其鲢鱼、胖头鱼、鲫鱼和雅罗等。
记忆中,捡开江鱼最多的一次能有半桶,小的半尺上下,大的一尺左右,冻死的喂鸡,撞死的人吃,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每一个捡拾开江鱼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和满足,因为,那也算半个民间“非物质文化”传统节日啊!
如今,很多年过去了,但小时候盼望开江的心情依旧。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如果能够在春光无限的日子里目睹开江瞬间,欣赏波澜壮阔、气势恢宏的冰排,绝对是一种人生享受!见过开江的人,不会被命运吓倒,它会让你开阔眼界,坚韧顽强,让诗人充满美好,让哲人感叹大自然不但神奇,而且永远给人以勇往直前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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