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仓城等你

项纯丹

仓城之名源于明清两代松江府最大漕粮仓储地和漕运始发地，位于松江中山西路。中山路原是松江府通衢大道，“唐宋元明清，从古看到今”。仓城古镇有一条约3公里宝藏老街，人文景观十余处。千年上海看松江，松江是上海之源。

2023年5月8日，周一，未觉书屋大门刚启，我等就直入后院，复返前院。低调的平房门廊、古朴的檐式院墙，似曾相识。我家祖居亦为江南古宅，三进庭院，比此处更加阔朗，但破败凋敝。隐觉此所并非原貌。

果不出所料。松江的朋友云间渔夫介绍，该处惨遭淞沪战争破坏，仅剩一堵古墙和两口古井，墙是明代遗存现为二进屏障，背面顶檐，铭文犹见“庄敬日强”四字，出自松江书法家王老先生手笔。匾额因其一“日”字而得以幸存。我家祖宅与其遭遇相同，主屋后大片房屋在日本炸弹下化为灰烬。听到我老家是常熟，渔夫老师语出惊人：“常熟与松江有渊源，常熟有座方塔，松江也有座方塔。”我由惊讶转为惊思：塔形多样，圆形方形六角形，松常两地皆独选方形，乃渊源特殊，不仅都是鱼米之乡、文化名城，而且两地人民崇尚端方之风，一致选建方塔就是明证。且文人风骨一脉相承，早在明朝，常熟名士蒋棻与松江名士陈继儒、陈士龙就有神交往来……

原为仓城王氏宅院的未觉书屋由五位摄影爱好者用心打造，云间渔夫为五人之首。他如数家珍：秀木林立，下覆苔藓，绿意顽强，取自松江佘山等九峰，小景点缀，深蕴寓意；淙淙流水象征黄浦江，小小园林容纳大上海。

二进小楼属于清末民初建筑，底层五室。踏进古色古香的书房，望见花窗下的书桌，让你沉吟潇湘馆的评语：“若能月夜在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红楼梦》贾政语）

回廊幽静，半墙怒放，蓄势一年，奇花异卉百娇争艳。后院粉墙绘有《富春山居》图，颇为壮观。此刻被帐篷遮盖。果树与古井相伴，同行的国学老师李似珍顿生好奇，掀开井盖探望。而我投视吊床，嘉木下卧抱书香独享斜阳，乃读书人仙境也。

下一站是西林禅寺。西林禅寺在未觉书屋的东端。往东没几步，便望见一片修缮中建筑，黛瓦粉壁勾勒的马头墙高居防护栏之上。据说，仓城保存的老宅有128栋之多，正待恢复原貌。越过秀野桥，经过华贵、洋气的韩三房，方达西林禅寺，禅寺建于明代，大殿旁边的圆应塔有千年高龄。

其实，此行的东端该是程十发艺术馆，地址：中山中路458号，四座明清古宅合成，颇具规模。周一闭馆，遗憾，留下次吧。

于是原路向西折回，与西林禅寺斜对的路口有一处遗迹——尚书坊石柱，它由一座云间书画影壁烘托。明代大书法家董其昌（1555—1636）万历年间进士，官至南京礼部尚书。碑文记载：此坊原有三开门，现仅存花岗石一根和残抱鼓石一块。影壁上松江历代前贤浮雕栩栩如生。云间书画影壁是思鲈园的小照壁，大照壁是华亭陆机文赋壁，在正门中央大道到底。陆机文赋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文学理论。晋代太康之英为松江增添文学光辉。

思鲈园，因松江鲈而得名。园内亭台楼阁，绿荫掩映，还存有两座古建筑：雷补同宅、张祥和故居。

拐上中山西路，首先迎来的是张氏米行。仓城还有“天下粮仓”之称。早在唐宋，松江水稻已有名气，博得朝廷青睐。张氏米行建于民国时期，坐南朝北，仓房宽敞，地上摆放碾米工具，墙上展示图文资料。后门紧贴当年码头的河岸，明清时期，市河上船帆如云、漕运繁忙。可眼前的市河碧波潋滟、不见帆影，昔日的一切已被历史尘埃湮没，期待在影视拍摄基地复活。

杜氏雕花楼建于清代嘉庆年间，有“松江最美雕花楼”之美誉，现为松江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习基地，木质外观，雕梁画栋精细奇巧，是松江工匠智慧和劳作的结晶。松江布展示馆敞门迎客，织机当户立，土布叠成排，令人梦回松江织造盛世，追忆黄道婆……

涂鸦几百米，纯朴的市井故事、亲切的家乡方言，把行人牵回“老里八早”。江南曲圣纪念馆的门也锁了，但我知道园内必有古戏台和飞檐翘角下“曲尽其妙”的匾额。虽为仿古，可萦绕其间的曲音依然悠扬、绵长。有着600年历史的昆曲，源于昆山腔。“相传昆山腔为元末昆山人项坚所创始，流行于昆苏一带。而现在我们所听到的委婉细腻的曲调则是由清嘉庆年间，以旅寄太仓的魏良辅为代表的一班乐工和曲友改造而成的‘水磨腔’，得到广大群众的喜爱，广为传播，内容逐步充实，被誉为‘百戏之祖’。”在松江，对昆曲的传承，俞粟庐功不可没。门前驻步留影，以示对俞氏父子（俞粟庐、俞振飞）的敬意，也释我的戏曲情结。

游大仓桥是此行的尾声。大仓桥修缮石碑所记：“大仓桥，明天启六年（1626）知县章允儒建，本名永丰桥，石栏外刻有‘重建永丰桥’，又称西仓桥，明董其昌撰并书《西仓桥记》，惜碑已无存。因明清时期桥南有储存漕粮的仓城，故俗称大仓桥。”至今有400多年历史的大仓桥是上海仅剩两座保存完好的五孔拱形石桥之一，如今是古镇地标性建筑，桥身长50多米、高10米、宽5米，桥墩上方刻有莲花图案，现存青石桥身侧墙、圈拱、护栏，石阶则用花岗石砌成。南岸桥堍边，孟姜亭临水玉立。传说，孟姜女千里寻夫在此乘船北上。

登桥远望，市河两岸江南水乡秀丽景致尽收眼底。对面的醍醐坐书香茶楼尚未开张。我站在桥上看风景，可惜少了那个在楼上看我的看风景茶客。估计不用多久，茶客就会“填进”卞之琳的《断章》，不过那是别人的风景。

下桥右拐，一座古庙映入眼帘。这是建于明朝天启二年的水次仓关帝庙，到了清乾隆年间，改名为灌顶禅寺。寺内也是古典园林布局，大殿门上挂着“醍醐灌顶”的金匾，门前立有金光灿灿的大元宝，我等起先并不会意，那张金元宝与“醍醐灌顶”金匾同框的照片让我猛然领悟：这是在告诫人们，“元宝”当前，醍醐灌顶，才能守住底线！

游走仓城老街，以西林禅寺始，灌顶禅寺终，犹如一篇前后呼应的佳文，无意巧合，正中下怀。

“我在仓城等你”，蓝底白字的标牌竖在大仓桥畔。豁然明白，等我的，是仓城的那位历史老人。他等我去返璞归真，去感受远离喧嚣的慢时光，使自己的心灵静一静、净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