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鸭蛋

陆 地

儿时在乡下，处暑前后家家户户都要腌些咸鸭蛋，作为中秋的礼物送给城里的亲朋好友。说到咸鸭蛋，要数高邮双黄鸭蛋最为有名。我的老家紧靠高邮，那里地势低洼，河沟圩塘众多，还有成片的芦苇滩，连绵数百里。那时家乡有这样的一句话：“家养几只鸭，咸蛋吃不完。”童年时代，每到阳春三月，父亲总会从集市上买来十几只小鸭，在河边搭个鸭窝。因为初春湖水下降，滩地河沟、池塘里的小鱼、小虾，小螺蛳总让鸭子吃不完。

清晨，各家打开鸭窝的门，鸭子一只只从窝里扑通扑通地朝水里飞去，清澈而宁静的河面上顿时嘎嘎声响作一片。鸭子们相互追逐打闹着，拍打着翅膀，梳理着羽毛，水面上波浪涟漪，浪花飞溅。鸭子们成群结队开始向湖荡游去，一年四季都生活在湖荡里，哪里的水草、螺蛳、小鱼小虾总让鸭子有食吃。傍晚成群结队的鸭子又从湖荡嘎嘎嘎地游了回来，都非常熟悉地走进了自己窝。养鸭真让人省心。

鸭子一般要养到一年，到了来年初夏的时候，鸭子就开始下蛋了。鸭子一般都是清早下完蛋才出鸭窝的，但也有个别的鸭子，没有来得及下蛋就随其他鸭子一起溜了出去，到了河滩上，找个比较隐蔽的草丛里下蛋。捡鸭蛋就成了我们小孩子最大的猎奇爱好。天凉的时候，就坐在大桶里划到对岸，热天就下水游过去。到河滩芦苇丛中找寻，往往都有所获。鸭子养得多，鸭蛋自然也多。

腌咸蛋，家乡人是讲究的，一般选在端午节前或立秋后，因为这两个时节鸭子吃的都是小鱼小虾、螺蛳等，生的鸭蛋好吃。端午节过后，农田上水鸭子吃蚯蚓了，生的鸭蛋不适合腌，就是腌出的鸭蛋也没有端午节前或立秋后腌的鸭蛋好吃。儿时的我，最喜欢看父亲腌鸭蛋了。每次父亲腌鸭蛋时，我都要早早地端个小板凳，紧紧地守候在父亲的身旁。

父亲把腌鸭蛋的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先是挑鸭蛋，把10来个双黄蛋放在一边，然后再挑个头大的，还要挑颜色，就是俗称的鸭蛋青。父亲说鸭蛋青色的比白色的好，不仅颜色漂亮，往往青色的味道也好，蛋黄油更多，蛋白滑嫩；鸭蛋是白色的，蛋白容易发紫。父亲把挑好的鸭蛋放在木桶里，用清水浸泡一个上午，然后，母亲拿来刷子，坐在板凳上，刷洗鸭蛋。母亲刷鸭蛋时非常专注，生怕漏掉了蛋壳上的一个小污点，又生怕弄破了蛋壳，每当发现蛋壳有一点点破损时，就放在一旁不做腌蛋。母亲说破损的鸭蛋腌出来会发臭，不好吃。鸭蛋刷洗好了，放在篮子里晾干。

腌制时，先烧一锅开水，将食盐溶于烧开的水中，达到饱和状态，等盐水冷却后，这时，父亲就会倒三四两白酒到冷却的盐水里，父亲说这样腌出来的咸鸭蛋才会出油。然后把冷却的盐水倒入黄沙泥拌匀后，先将双黄蛋放在黄沙泥上一滚，鸭蛋浑身裹满了一层厚厚的黄泥巴，把它放在坛子里的最底层，接着放个头大的鸭蛋，最后放个头小的，坛子装满后，用塑料袋或报纸把坛子口盖严，再用绳子扎牢。将坛子移放至阴凉墙角的地方，二十来天放在坛子上面个头小的鸭蛋就可以吃了。

父亲腌制的咸鸭蛋味美无比，咸鸭蛋不咸不淡，吃稀饭就咸鸭蛋，味道俱佳。找鸭蛋空头的地方在桌上一敲，剥去敲碎的壳，撕掉覆盖在蛋白上的一层膜，拿筷子挑开蛋白，露出油汪汪的金色蛋黄。油多了，赶紧把蛋倒过来，让油滴到碗里，稀饭也染成金黄色。好像这咸鸭蛋的油是意外之得，稀饭喝起来很令人心满意得。

人间有味是清欢。我把姨妈送的咸鸭蛋放在厨房里，家乡至味，顿时扑面而来，瞬间激活腹中的馋虫。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枚用刀切开，露出凝结的蛋清和流油的蛋黄，我觉得姨妈送的咸鸭蛋是人间最好吃的美食，因为它除了蕴含阳光、绿水和泥土的自然芬芳外，还饱含着故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