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节声声

　　听大人讲，乡下田里的所有庄稼和植物，比如稻秧、油菜、棉花；玉米、芝麻、蓖麻、芦粟；还有芦笋、竹笋，包括野草、野花，它们生长的日子里，一定经历一个叫做拔节的环节。拔节是它们长高、长粗、长大、长熟的一个过程。逃不过也省不掉。大人还讲，这些庄稼和植物拔节时会发出声响，这个声响就叫拔节声。

　　我相信庄稼和植物是有拔节的生长现象的，但我不相信拔节会发出某一种的声音——前几个礼拜，我看见菜园里的芝麻长成了一尺高，玉米长成了半人高，芦粟长成了一人高，狗尾巴草也在田垄上翘着尾巴。我走过它们身边，特地弯膝蹲地，闭住呼吸，耳朵竖起，听了一分钟，两分钟，大约有五分钟，我始终没有听见什么拔节的声音。我对母亲说，这个拔节声，可能是大家想出来的。

　　母亲一脸不满，埋怨我对万物不敬，她坚定地认为拔节声肯定存在。

　　清晨，东方的地平线微红浮起，我就去了菜园，想摘几只落苏捏落苏吃。

　　菜园的最西面，是一长溜的玉米树，有四排，每排十几米，一直通到岸头边。玉米树之间距离在一尺左右。每株树都规整地立在你面前。我数了一下，从地面到玉米树的顶，玉米秆有五六节，每一节的节结处长出一片秆叶，秆叶像一弯月亮，托出去后再垂下来。底下的节结距离在5厘米之间，朝上一段距离长，在七八个厘米，再朝上秆细如筷子，节结让秆叶遮住了。我看了半天，自认为玉米的拔节就是长节，长节就是玉米树的梢头不断地长出节结来，同时把长出的节结再长长，这应该是玉米成长的生命现象，玉米树长高靠的就是节结的不断出现和节结的不断拉长。这个过程充满戏剧色彩，有点神秘，同样安静。

　　想拔腿回家了，还未转身，却听见身旁咯噔的一声，快速、短促、干脆、坚定。循音望去，却看见发声处玉米树的干枝像是狠命地抖动了一下。我扑了过去，一眼就看见玉米树的苞叶处，玉米的秆茎突然向上冒出了一点秆茎的新绿，足足半寸长，新绿颜色鲜嫩、青翠，有点湿润。再朝上朝下看看其他秆茎，也都是这个样子。我认为，这可能就是玉米树拔节的声音。这声音不是来自节结，而是来自包住节结的玉米叶子，是因为秆茎长高，苞叶与秆茎突然拉开距离而发出的断离声音。说得实在一点，就是玉米叶与玉米节的长高不在一个时间段而造成的一个声音，是玉米秆向上蹿，而玉米叶不让其蹿上去，玉米秆只好挣脱苞叶，这挣脱而蹿上去的一刹那，声响就出来了。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母亲，母亲说，她也说不清楚。

　　后来的日子，早晚两头，我经常性地去菜园里走走，也确实听到了几次玉米树的拔节声音，看到了玉米树咯噔以后瞬间的晃动样子。我最后确认，玉米是因为拔节而长大，拔节是全体节结的拔节，拔节也确实有声响的。但听到是要候机会的，机会难等。主要原因是拔节的声响很小、很短，像是线针刺茄子表皮的声音。还有一个原因，拔节一般都在太阳刚出来以后的十几分钟里，还有傍晚太阳落地的几分钟里。而最多的是雨后的辰光，这是大人说的，我没有亲见。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总觉得与天气，特别是时辰有关，也总觉得玉米很实诚、很呆板。一是听后时令，遵循天道。二是喜欢宁静，不事张扬是它的本性。所以玉米树的长大，我们都有一个像是一夜长大的误判。

　　后来的日子，我去过稻田和麦田，我只看见稻秧、麦苗的长高、长密、长得青翠欲滴的样子，但从头至尾，我没有听到拔节声。我那时想：有些植物拔节是有声音的，有些植物拔节也是可以没有声音的。但都不影响它们长大，因为它们都按照规矩拔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