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化字真的不讲理吗

费水弟

关于简化字，某位作家曾在FT中文网开设《简化字不讲理》专栏，后来又由新星出版社出版了《正體字回家——細說簡化字失據》（以下简称《失据》）。我读《失据》后，倒觉得作者对简化字评判所采用的手段不讲理，因而有了与“不讲理”切磋之念。

简化字是一个特定的概念，有着明确的内涵和外延。具体地说，它是指由中国语言文字委员会在1986年10月重新发表的《简化字总表》中所列的文字，其外延包括第一表不作偏旁用的350个简化字，第二表可作偏旁用的132个简化字和14个简化偏旁，第三表应用第二表所列的简化字和简化偏旁得出来的1753个简化字，总计2235个。然而，《失据》中所引用的所谓简化字（作者又称简字），许多文字并不属于简化字的范围，有的是早已被废止的“二简字”，如辺（道）、（整）、（婴）等；有的是在1955年由文化部和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发布的《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中确定为停止使用的异体字，如災、跡、豬等；有的甚至是从汉隶起就一直使用但不合隶定原理的正体字，如温、麻、恬等。难不成作者没看过《简化字总表》？

评判简化字是否讲理要有一个正确的评判标准，这个标准，就是“六书”法则，又称“字理”。以被《失据》诟病的“游”字为例。“遊字簡成游字。准確說，遊游皆為正体字，各具字義。遊指遊玩，旅遊用之。游指游水，游泳用之。……這兩個字，上面嫌麻煩，把遊字烕殺了，以游字取代之。从此，旅遊、漫遊、逛遊、遊樂、遊擊都用游了。《詩經·周南·漢廣》裏的漢水女神漂浮在波濤裏，谓之‘游女’。將來的讀者會認為游是遊的簡化字，誤解為在漢水邊遊玩的女子。嫌麻煩而烕殺遊字，會給後人造成混亂。”（《失据》第81页。《失据》稿本用繁体字书写。为了保持原貌，在引用其文章内容时，字体照旧。下同）且不说《简化字总表》未曾对“遊”字作过简化，将“遊”字以“游”字取代。就是遊、游两字的本身，在我们的文字学中，似乎也从未规定过“遊指遊玩，旅遊用之。游指游水，游泳用之”。《说文解字·㫃部》：“游，旌旗之流也。从㫃，汓声。”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引申为垂流之称。又引申为出游、嬉游。俗作遊。”由此可见，游的本义也非“游水”之游，而是指旌旗上的飘带，故游从㫃汓声。（㫃，读yǎn，表示旗帜；汓，读qiú，为泅的异体字）游，由旌旗上随风飘动的飘带引申为水的流动，又引申为像流水一样的行走。因此，自古以来，旅游、游行之游一直以“游”为正体字，而这个“遊”字，仅仅是一个没有字理依据的俗字而已。只是到了后来，人们将其作为“游”的一个异体字与“游”字并存。异体字是汉字的一个特有现象，犹如一个人拥有两张或两张以上不同照片的身份证，没有存在的必要。《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对异体字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梳理和甄选，选定其中的一个作为正体字保留而其余的都作停用处理。“遊”字便是其中的一例。

再如“爱”字。这是所有拿简化字说事时首当其冲的一个案例，《失据》也不例外。“愛字簡成爱字，……减了筆劃，損了内涵，壞了定義。”（《失据》第23页）然而，作者有所不知，仁愛之“愛”，本身就是一个错别字。《说文解字·夊部》：“愛，行皃，从夊，㤅声。”行皃，即走路的模样，故愛从夊㤅声。而真正的愛字作“㤅”，《说文解字·心部》：“㤅，惠也。从心，兂声。”古人有同音字通假的习惯，后借愛为㤅，愛行而㤅废矣。简化字作“爱”，从友，兂声，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形声字。

汉字，从它诞生的一开始起，简化始终是其改革发展的内在动力和必然趋势。因此，汉字要不要简化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问题的关键是汉字应当如何简化以及如何来评判简化的成败得失。我们知道，汉字是一种以“六书”为造字法则的图形文字。“六书”既是汉字的造字法则，又是汉字的本质特征。因此，评判简化字讲不讲理，唯一的标准就是看它符不符合“六书”的字理要求。按照这一标准，本人曾对《简化字总表》进行过全面地分析和评估。严格地说，一小部分的简化字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失误和瑕疵。譬如在利用通假字的同音合并中，因只注重示音效果而忽略了文字固有的属性，如后（後）、面（麵）、困（睏）等；又譬如，在运用草体楷化中，因只追求笔画的简洁而忽略了文字内在的字理逻辑，如当（當）、韦（韋）等。然而，就总体而言，绝大部分简化字是经得起用“六书”法则来检验的。譬如在运用会意来重新造字的，如灶（竈）、尘（麈）、画（畫）等；又譬如用简式声符来替换繁式声符的，如忏（懺）、衬（襯）、沪（滬）、洁（潔）、辽（遼）等。尤其是14个简化偏旁，如讠（言）、饣（食）、只（戠）、钅（金）等，更是直接带动了673个文字的同步简化。为此我作了一个统计，在2235个简化字中，符合“六书”法则的简化字约1856个，占比83%；不符合“六书”法则的简化字约379个，占比17%。（其中第一表约243：107；第二表约89：43；第三表约1524：229）

任何的改革都有利弊得失，评判改革的成败，就是看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因此，该如何评判简化字改革的成败，也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