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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2025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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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版:文艺副刊
2025年07月31日

村井如巢

米丽宏

 

我的老家处于深山区,建村于唐朝天宝年间。一通老石碑告诉我们,先祖在这两山夹峙的川上掘出第一口井,之后围井筑房,慢慢发展成了一个村落。

村子大了,水井也多起来。每一口村井,都是一幅活泼泼的村情图。

村里几十口老井,有的罩于巨伞般老树下,有的砌以精致的石井台,有两口井还罩着井棚。石井台被磨砺得光亮亮、滑溜溜,像上了包浆;挂辘轳的井栏石,透出岁月积淀的沉暗之色。井筒子大都用石头围拢砌成,湿润润遍布苔藓。有几口井,口径超三米,能供七八个人围着圈儿同时汲水;井壁伸出蕨类植物,蓬蓬旺盛,像绿色火焰一样冒出井口。

有口老井,位于我家小南窗下,被一方屋檐遮护着。据说,建房的时候,祖爷爷特地将房顶向外延长了一椽子宽(1.5米),两根立柱撑起来。从此,老井有了防护,大家汲水免去了下雨落雪的惶惶。

村里有一口“甜水井”,位于村北。以做豆腐为生的三姑,每每早起煮豆浆,都要舍近求远,跑老远的路到村北去拉水。她说,甜水井做豆腐,味儿更浓香,又滑又劲道。村里人伏天做酱、秋后酿柿子酒,也到“甜水井”取水。那口井周围的几户人家,生女孩儿个个好肤色,水质究竟好在哪儿?大家解释不出,那口井一直承载着大家笃定的信任。

村里有口神奇的老井,叫“涌泉井”,位于西南街一条巷子拐角处。它供养的十几户人家中,有八户生小孩都是双胞胎。有一家姊妹5个,两对双胞胎。人都说,是那口井里的水好。

风吹到山林有了松涛,吹到河里见到波浪,但风永远吹不进井里。站在井边俯瞰,井里轻摇缓动,好似也有水波。我想,那是因为每口井里都有暗泉汩汩,所以井水是活的。其中村南“龙王井”里水波最大,老人们说,它的地下泉道连通南河。有个传说挺神奇,有人掉落一只桶,怎么都捞不着,后来出现在了南河里。

几十年前,水井还是村里人生活的圆心。围绕着一口口水井,男人们安家筑园,开垦土地,播种庄稼;女人淘洗烹煮,哺育生命。一代代繁衍,村庄和这井水一样,有了绵长的血脉。

早上,人们挑着水桶,走向水井。挑担声、辘轳声、汲水声,在井台周围合奏出一支古老的曲子。男人们挑水,轻松如闲庭信步,水桶一颤一颤,颠出了水花。女人们挑水,一手扶担,一手甩动,一溜小碎步,轻盈如水上漂;挑担两头的挂钩和桶系儿在颤动中,发出“吱咛吱咛”的轻吟,像在赞美挑水人:“呀,你真是个;呀,勤快的人!”水花泼溅,洇湿了地面,水迹蜿蜒伸进幽深的巷子。

老井就这样供养着村里的烟火繁华,一桶接一桶,一日复一日。我喜欢看桶水出井的场景,铁皮桶被浸得水汽淋漓,带了一团大地深处的清新气息,盈盈欲溢。酷暑天,寒泉清凉,水可消夏;冬天,井口蒸腾着缕缕白汽,摸摸出水桶,温温的,心里倍儿牢靠。

每一桶新汲的水,都带着源自大地深处的洁净与清凉。井然有序,日月清新。茶炊饭香,清扫灌园,井水浸润着晨昏,也无声淌到每一天的日月江湖里。

那时村里有个惯例,每年三伏天都会淘井,每次淘井总有意外收获:有时淘到活物,鱼啊龟的,也不知怎么进去的;有时淘出一些玩具,那是孩子们不小心抛进的;每年都会淘到硬币。老家有个风俗,新娘子过门,都要往吃水井里投几枚新币,一是报答井水的养育滋润,二是期待扎根发苗,事事如意。

在村人看来,每口井都是有神性的,被称为“青龙”。谁敢冒犯神明呢。老话说:任你万千委屈压头顶,寻死不跳吃水的井。这是民间大道。否则,即便你多么无辜,也会遭人百年唾骂。

村里的老中医把每日第一桶井水叫“井华”,说有药用功能;就连井里清出的淤泥都是一味药,晒干了放瓦罐里存着。有人长疮疖或被虫蝎蜇了,弄点用水搅巴搅巴。一抹,据说还挺见效。

村里的老井,是一个村庄最沉静、最深邃的风景。什么时候去看,井深处总是漾漾晃晃,映着一片儿明亮的天。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安装了自来水,水井基本弃之不用了。那些井曾像一个个鸟窝,源源不断孵出一桶接一桶的清水;多年后的今天,老井还在涌泉,但水位似乎也没有升高。

我仍觉它们像温暖鸟巢,寄放着我如泉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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