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黄时节,杏子熟了
刘锦涛
五月麦黄。杏子熟了。
乡下的那棵杏树,今年丰收。碧绿的杏叶丛中,半熟的杏子星罗棋布。杏子的黄好看,杏黄,是一种用来形容颜色的特定的黄。这杏黄藏于绿叶丛中,半遮半掩,就是一个个杏眼了。杏眼是美人之眼呢。
这棵杏树,是我从一个野地里发现,并将它移植过来的,已栽种十多年。从半尺高的独枝开始,看它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往上生长,然后开枝散叶,长成一棵半大的树。十几年时间里,前五年长枝,后五年开花了,先是试探性地开几朵,然后花朵逐年增加,直到洁净的枝干上花团锦簇。
但就是不结果。
有几年,结两三个果,还是半途夭折了,仿佛只是用来证明,它的确是一棵杏树,并已经学会了结果。家人说,这棵杏树,莫非是公的吗。让我这个种树的人扫了颜面,难道世道真的变了,这种平常的乡土水果,也变得如此金贵?
现在,看着一树的杏子,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多年未果,只因时辰未到,时辰到了,自然水到渠成啊。
时间倒退五十年,在我们乡下,杏树实在是一种平常的树。有人吃了一颗杏子,随手将核一丢,明年便长出了一棵秧苗。土地的主人手下留情,除尽周边杂草,将它留了下来,或移至一个更适合的地方,沟边,宅边,总之不是整块的大田里。大田是要种粮食的,而杏子只是奢侈品,生活里的一点点缀而已。
即使在食物稀缺的年代,仍然有许多人不吃杏子,嫌其酸。杏子的酸,真是酸得入骨。但喜欢的人,同样喜欢得入骨,哪怕皱着眉,吃得身体打个激灵。嘴馋的孩子来不及等它完全熟透,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摘一颗,咧着嘴吃。一群人下地割麦,排着队走在田埂上,一手提着镰刀,边走边啃半熟的杏子,这半熟的杏子仿佛是一颗药丸,吃的人从酸涩的滋味里咂出甜,这甜便甜得回味无穷。
记得外公家里曾经有两棵杏树,每年都结满果实。杏树从来不用施肥整枝,只要有阳光雨露,它便欢欣鼓舞地开花结果。那是我童年深刻的记忆。因为杏子的记忆,我也试着种杏。最初的一次,也是从野地里搬来的一棵苗,种在水桥边。第二年,不及盈尺,被父亲当杂草拔了。第二次种杏,一棵树长到第五年,已经蓬蓬勃勃,高及屋檐了,却不料被台风吹倒,扶起来,又吹倒,再扶起来,从此一蹶不振,死了。很有几年,对种杏这件事,有点失望。
现在的这棵杏树,是我第三次从野地里搬来的。这次,种在了自留地最显要的地方,四周空旷,想象它长大后的耀武扬威,心里替它高兴。用现在的话说,我种的杏树坐在C位,是这片土地的主角,青椒,茄子,田里的一应蔬菜,都是围着它转的随从。
我的乡人说“桃三梅四杏八年”,意思是桃树三年便可结实,梅四年,而杏,要八年。我没有认真研究过这种说法对不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一棵杏树,从栽下到挂果的年限,的确要比其他果树长。八年是一个相对漫长的时间,你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它聚集力量,慢慢长大,然后开花结果。缺乏耐心的人不可种杏。古语说:“白头种桃。”又说“白首不可种杏”,意思是一个人老了,等不到杏树结果了,种它何益?
耐心等待,无为而治,这是种杏的经验。我要告诉外公外婆,我种的杏树结了众多的果实,其味与当年一样。生活仿佛回到了当年,吃一粒杏子,等于一次怀旧。这世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杏子的滋味,却始终如一地,坚守着它的酸涩和甘甜。
成熟的杏子,可以一掰两爿,露出咖啡色的核来。正面看那核,是一个宝葫芦的形状,中间大上下细,脐处有细纹收口,似有无穷的秘密深藏其中。侧面看是刀片,有锋利的刀刃。我将十粒杏核整齐排列,想象着它们的命运前途,有哪一块土地愿意接纳它们,有哪一片阳光雨露即将照临它们,让它们长成一棵棵大树?我将其中的一粒托在手心,想象它用锋利的刀刃开山辟路,创造前程。
普通话的“杏”,与“幸”同音。白头亦可种杏,你等不及了,由你的儿孙替你等着,享受种杏的恩泽。“白首种杏,其花子之利可待也。”这是一本古书上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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