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劳动者素描
杨崇演
扫街人
天光未醒,她的扫帚已然开始丈量街道,在地上划出第一道弧线。
手中的扫帚秃了大半,帚毛稀疏得像被生活啃噬过的岁月。
橙色的工作服在路灯下泛着陈旧的光,袖口磨得发白,后背的荧光条早已褪色。
她弯腰的姿势像一张拉满的弓,肩膀和腰背绷紧成一道紧绷的弦,把昨日的落叶、烟蒂和碎酒瓶盖统统射向黎明,射向垃圾车的铁胃里。
偶尔直起腰,等酸麻过去,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有早班的白领匆匆走过,皮鞋踩在她刚扫净的路面,像留下一串串的省略号,写满无人阅读的注脚。
育儿嫂
她手掌的纹路里藏着婴儿的作息表,指缝间还残留着奶粉的甜腻。
凌晨四点,当整座城市还在沉睡,奶瓶已在她的掌心轻轻摇晃,像摇晃一个未醒的梦。
婴儿的啼哭是她的晨钟,尿布台仿佛是她的祭坛,每一次擦拭、包裹,都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偶尔,主卧传来夫妻的争吵,她闻声抱着婴儿退到厨房,将门轻轻掩上。
洗碗池上方的窗户映出她晃动的影子,像一株被风吹弯的芦苇,随时可能折断,却又坚强。
婴儿的睫毛扫过她长满茧子的虎口,那里还留着去年烫伤的疤痕,像一枚褪色的勋章,记录着无数个被蒸汽、热水和滚烫奶瓶灼伤的瞬间。
钢筋工
三十八层的高空,他的安全绳在风中荡秋千,像一根随时可能断裂的蛛丝。
阳光把钢筋烤成烙铁,手套破洞处露出烫红的皮肤,汗水滴在混凝土里,立刻被饥渴的楼板吞没,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午饭时他蹲在阴影里,盒饭里的肥肉片泛着油光,像极了老家屋檐的瓦,层层叠叠,承载着风雨的重量。
手机相册里存着女儿的画:爸爸站在云上盖房子。他抬头看了看真正的云,突然发现它们是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及。
在钢筋丛林里,他是最沉默的建设者。
修车匠
补胎的锤声是巷子里最准时的钟摆,从清晨敲到日暮。
油污顺着皱纹的沟壑定居,把他的脸变成一张活地图,每一道纹路都记录着机油、汽油和锈迹的痕迹。
顾客抱怨价格时,他笑着露出缺角的牙,像一扇永远关不严的门,漏风,却仍固执地坚守着。
暴雨天,三轮车棚漏下的水珠把工具箱盛得像小小的沟渠。
他蓦然想起妻子信中说的风湿痛,把刚收的二十元票子折成小小的纸船,放进沟渠行驶。
暮色中,扳手上的反光像极了老家河面的渔火,一闪一闪,像是某种无声的召唤。
送水工
他的脊椎是一根被压弯的水管,每一节台阶都在计算承重。
每层楼都像一本翻不完的账簿,每一页都写着“请签收”的字样。
电梯故障的午后,十八楼的门牌在汗水中模糊成一片,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像一颗颗坠落的冰雹,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洼。
高楼,新房,进门,换鞋,他看见自己开裂的脚掌在锃亮的地板上拓印,像某种不合时宜的印章。
每天早出晚归,累则累矣。某一天,临走时孩子塞给他的一颗糖,糖纸在他口袋里化了三天,甜得舍不得舔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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