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忘年同学蒋公
汤朔梅
蒋公者,我同学。同学而相差近十岁,除了科举制度下的年兄年弟,只在特殊年代才有。阴差阳错的我们撞到一起,在一个教室共度四年。而后,虽执鞭于一邑,然少交集。蒋公有长者范,我们属君子交。其始执教于县中师班,继之任县中校长,再迁教育局局长,终于区人大教科文委主任至退休。彼此多则七八年不遇,但关于他的信息时有耳闻。譬如他为教育奔走,体恤下属,处事有方,坚持原则。这些我都信。这才是蒋公!
一次,我去造访。蒋公未归。其妻与我从未谋面,故隔防盗门不开。待我自报名姓,才延入。那时,蒋公该在校长任上。其家约80平方米,陈设简朴,多为老家具。蒋公解释说,因为上门求事者多,遂嘱妻子,门一律不开。知我故交,才破例。问我有何事?我说纯粹因多年不见而串门。于是,叙旧承欢。
是年,我女儿考县中差点,致电蒋公。得知情况后他说,我们都算搞教育的,其实没啥意思,副科没考好,只要以后注意就成,另一所学校也不差。我们当年不也是从乡下考出来的吗?他容我考虑。不因是曾经的同学而另外操作。我理解他实事求是且有原则。
多年后,蒋公莅任教育局局长,我未尝电贺或邀宴。按时下的做派,往往一人得道腾达,贺者盈门,故旧相庆。或为官,或为商,皆为图日后一己之私。以至于当今世风日下,求名逐利者熙熙攘攘。何者?宗臣刻画得入木三分:所谓“上下相孚,才德称位”,在现实中却是“日策马候权贵之门。门者故不入,则甘言媚词,作妇人状,袖金以私之”。当年读《报刘一丈书》,感佩该文的刺世辛辣,酣畅淋漓,我辈均不屑于此等“上下相孚”的辱人贱行而成市侩。然对蒋公就任暗自祝贺:若蒋公之任,或一改渐靡之风,此乃教育之大幸也。蒋公为人谦和廉直,处事公正有方,专业功底扎实,有古贤士遗范,窃以为堪当。然又私想,以如今之官场,蒋公能游刃裕如否?
三年后,他离任,任人大闲职。其时,蒋公正年富力强,主政下的教育系统风生水起。郊区偏远,待遇不及市区,教师多有流失。为提高教师待遇,留住人才计,蒋公于每届人大会议上,屡次吁请政府财政补足之前教育经费。岂料此事开罪于主政者。当蒋公在会上又提及此事,主政者怒,讥之曰:那你来当县长!蒋公何人?虽无“几曾着眼看侯王”之狷介,却有抗颜不折之风骨。于是当面折之曰:我当县长非你说了算,但如此县长谁都能当。
无何,蒋公离任。外界传闻,事出那次顶撞。也有人说,当局者嫌蒋公太讲原则而不通融云云。颇有微词。何曾想,我当年的忧虑成谶。
去冬,闻听蒋公罹恙有日,去电存问,言辞欠中气。因其住市区哲嗣处,遂探视作罢。五月再电,约往。
我们聊谈过往,他又重提大学毕业时,因腿脚生疮不能回家,而我曾陪伴一事。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却恍如昨天。他平生不解藏人善,曾多次念及此事。于是,我面询当年廷折事,蒋公颔首。他说,他为人处世,随波而不逐流。我的理解是:随波,是指与时俱进;不逐流指不迎合某种所谓潜规则的“大流”。个中也体会出他潜台词下的无奈。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观其为人处世判然。蒋公出身读书世家,深受传统文化熏陶。其行事处世方正,盖得于此乎?
人是要有点精神的。“蓬莱文章建安骨”,对读书人而言,缺乏铮铮骨气,即便文章再好也枉然。此蒋公之谓也。
不觉过一时辰,然谈兴正浓。我怕公累着,告辞。蒋公乘电梯起送至楼下。蒋公貌一向清瘦,于今尤甚,溽暑怕风,然貌虽瘦,却风骨不倒依旧。
江苏路特数字科技有限公司 仅提供技术服务支持, 文字、图片、视频版权归属发布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