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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2024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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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版:文艺副刊
2024年11月19日

糟田螺与田螺塞肉

沈嘉禄

 

上海人喜欢吃酱爆螺蛳,顺便也喜欢上了本帮风味的糟田螺。中年以上的朋友都知道,从前江南一带的水稻田里是可以放养鲫鱼的,为了让鲫鱼活得自在,农民还在里面放养田螺,有时鸭啊鹅啊也会到水稻田里来找吃的。田螺繁殖极快,也够聪明,总能躲过鱼和鸭子,不过它还终究不够聪明,因为躲不过人。过了立夏,田螺长肥了,农民就会摸些上来,葱姜爆香,酱油加糖,煮一大盘下酒。水稻田里的田螺肉头肥厚,壳薄,滋味也好。现在的田螺是塘里养大的,专门有农民靠养这个致富。

在我小时候,老家附近有两家点心店,糟田螺相当出名。一家是大世界下面的五芳斋,另一家在柳林路金陵路的角子上,全称叫“金陵中路饮食店”,简称“金中”。我常常看到“金中”的师傅将柏油桶改装的炉子抬到人行道上,架起一口大铁锅煮田螺,靠墙的那边有几个女学徒嘻嘻哈哈地剪田螺尾巴。

田螺虽然不登大雅之堂,烹饪上倒是马虎不得。据师傅说,他们选用的是安徽屯溪出产的龙眼田螺,壳薄肉肥,味道好。采购来后,先在大水缸里用清水养两天,养的时候须用竹匾盖住水缸,制造漆黑一片的混沌感,这样田螺才肯吐净泥沙。剪掉尾部后冲洗干净,倒入锅内,加茴香、桂皮、酱油、糖、姜块等佐料,槽头肉当然是不可少的,割两大块扔进去。及至大功告成前,再将陈年香糟捣成糊状徐徐投入,沸滚后可看到浮在表面的酒糟。

然后呢,师傅会压小炉膛内的火头,一边焐着,一边叫卖。在行人熙攘往来的街上,师傅烧煮糟田螺的细节,带着一点幽默夸张的表情,烘托起都市的流金岁月。

槽头肉的作用可以增加田螺壳的亮色,丰富田螺肉的滋味,并使汤面泛一层宝贵的油花,这对劳动人民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槽头肉浮在汤面,虽然经汤色浸染,肤色不再白皙,但按照火候的指令,兢兢业业地将油脂析出,去润泽那一只只田螺。

在城隍庙里的和丰楼,田螺鲜香肥腴,壳薄油亮,红汤加了干辣椒,区区几元钱即可得一大碗,浓妆艳抹的美眉翘起兰花指,用牙签挑出田螺肉塞进涂成紫红色的嘴唇当中,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来形容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我曾多次试过在家里烹制糟田螺,但风味总不如店里出品的美妙,主要是肉质不够糯软。原因很简单,店里用大铁锅煮。而自己家里只能用小砂锅,火候差了不止一口气。后来我用高压锅试过,味道差相仿佛。

吃糟田螺可以享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快感。它是粗俗的食物,在碗里堆起,用“两双半”抓来吃,吃得满手油腻,满口酱汁也不碍事。田螺肉从壳中被吮出,予人有略施小计而擒获猎物的成就感,而当猎物在舌头上打滚的瞬间,又可使牙齿充分领受螺肉的恰当弹性,让舌尖感觉肥腴柔滑的鲜美口感。

暮秋时节约了几个朋友去青浦朱家角游玩,在北大街一家饭店里吃到一盆稻草扎肉配田螺塞肉。扎肉是本帮红烧肉的乡土版,皮要厚,膘要足,三瘦三肥层次分明,块头切得大,这样才足够豪气,而且一定要用新割的稻草来扎,煮时才能散发谷物的香气。相比之下,田螺塞肉就显得有些闺房气。厨师将田螺汆一下挑出螺肉,与猪肉一起切碎,经过去腥处理,回填螺壳内封口过油,再小火红烧,浓油赤酱的本帮味道,最能收服人心。

田螺塞肉这道土菜是有故事的。话说在旧时代,有个长期念佛茹素的老太太,因病卧床已有多年,某日感到自己不久于人世,突然起念要吃田螺塞肉。这叫榻前侍候的媳妇很是为难,不给婆婆吃,于心不忍,要是给婆婆吃了,等于破了戒,使婆婆功亏一篑。踌躇半日,终于想出一个妙法,她将香菇泡发后切成末子,又用无锡清水油面筋泡软撕碎,用这两种净素食材拌成馅心,塞进洗净的田螺空壳内,加酱油白糖,小火慢笃,起锅后多浇麻油。不是荤腥,胜似肉味,婆婆吃了甚感欣慰。这个故事赞美了有变通能力的贤惠媳妇,老太太一身的修持也得以保全,结局堪称完美。

觥筹交错间我讲了这个故事,想看看同桌朋友的反应。果然,两位小姐姐认为:人生道路接近终点,满足一下卑微的心愿有何不可?那个媳妇似乎在行孝道,其实是一个“存天理,灭人欲”的卫道士。

哈哈,现在的小青年有思想,有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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