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字桥的“佛”字

程志强

松江自古为江南水乡，“号为泽国”，县境河湖纵横，桥梁众多。在南宋《绍熙云间志》记载的“通衢之高大者”39座之中，便有佛字桥。

佛字桥其实是民间的俗称，正式的名字是悦安桥。《云间志》记载：“悦安桥，在县西四百八十步，桥侧镌一‘佛’字稍大，俗呼佛字桥。”“县西四百八十步”，指的是此桥与华亭县衙（原址在今松江二中校园）的距离。《云间志》成书于绍熙四年（1193），书中没有记载桥梁的始建年份。明代《正德松江府志》记载：“悦安桥，宋绍熙间建，僧广璿大镌‘佛’字于石，窴以金，面衢龛于桥，俗遂呼为佛字桥。”这样算来，佛字桥建于绍熙元年至四年（1190－1193）之间，距今至少有830多年了。

据民国《华娄续志残稿》记载，这个“佛”字“正书，字径四尺。”《松江文物志》记载，这块大佛字碑为青石，高157厘米，宽139厘米，有阴线边框。“佛”字为颜体楷书，深厚雄健。碑右刻楷书上款“妙法莲华经云：一称南无佛，皆已成佛道。”碑左刻楷书落款：“若能心眼照，诸佛常现前，僧广璿劝念”“延祐丁巳募众重新金饰，九月日题”“皇明崇祯庚午八月□□□重修”“曹州客人郑忠重建。”

“一称南无佛，皆已成佛道”出自《妙法莲华经》，前面还有两句“若人散乱心，入于塔庙中。”合在一起的意思是：凡人在红尘中为衣食名利奔波，心自然容易散乱。但是如果能够偶然进入寺院，见到佛像庄严而一心念佛，则可以生清净心而修道成佛。“心眼”出自《观无量寿经》：“心眼无障，遥见世尊”，“若能心眼照，诸佛常现前”意思是以心眼观照，自然能看到诸佛出现在眼前。

《云间志》记载：“浙右喜奉佛，而华亭为甚，一邑之间，为佛祠凡四十六，缁徒又能张大其事，亦中谓盛矣！”说的就是佛字桥修建年代松江佛教信仰之盛况，官方登记的合法寺院达四十六座，实际之数当远不止此。悦安桥南北跨松江市河，桥北就是东西向的大街（今中山中路），僧广璿选择在这个水陆交通要道的桥头镶嵌了大佛字碑，而且还为大“佛”涂金。想象一下，当年的善男信女们远远看见这个硕大的“佛”字金光四射，在朝晖夕阳之下倒映水面，一定会虔诚地合十念佛，真是蔚为奇观。这座桥因此被人们称为佛字桥，而本名悦安桥倒逐渐被人遗忘了。

松江人对这座桥很珍惜。南宋之后，元朝延祐四年（1317）又再次涂金。元朝之后，不再有涂金的记载，清朝王廷和有“片石龛间照，金光到处明”之诗，可能是想象之词。明朝崇祯三年（1630）重修佛字桥，后又有曹州（今山东菏泽）人郑忠重建佛字桥。清朝共有三次重修，分别在康熙二十六年（1687）、雍正七年（1729）和乾隆五十二年（1787）。其中第一次江南提督杨捷带头捐资，第三次华亭知县王梦文撰《重建佛字桥记》，并书丹篆额。

1929年，因松江成立人力车公司而将城内桥梁逐一拆除石级改为平面。对佛字桥改建时拆除大佛字碑，在碑后发现窖藏的吴越金涂塔。该塔呈四方形，铁铸，外层犹存涂金。高约24厘米，宽约10厘米。四面及顶角均有佛像，塔腹藏宋钱多枚。

所谓吴越金涂塔，指的是五代时吴越国末代国君钱俶（948－978年在位）“天性敬佛，慕阿育王造塔之事，用金铜精钢造八万四千塔。”（志磐《佛祖统纪》卷43）造塔历时十年，颁行国境名山大寺。所谓“八万四千”是极言其多，并非实指。当时华亭县隶属吴越国秀州，原址位于今方塔园的兴圣教寺、位于徐汇区的龙华寺皆建于吴越国时期。位于闵行区七宝镇的七宝教寺所藏《吴妃金字莲花经》，是吴越开国之君钱镠所赐。北宋初年，吴越国佛教对松江产生影响有两件大事：一是幼年在杭州出家的高僧聪道人来到松江修行四十年之久，圆寂后杭州僧人为他建塔于西佘山（后聪道人塔讹为秀道者塔）；二是钱镠供奉的观音像也从杭州宫中来到松江超果寺，超果寺因此成为松江官民祈祷、香火最盛的观音道场。所有这些都可见在号称“东南佛国”——吴越国的统治下松江佛教的发展，而金涂塔正是这段历史的重要物证。看来僧广璿不仅为大“佛”字涂金，而且在碑后藏金涂塔及宋钱。可见他的确“张大其事”，极为用心。据老人回忆，松江有句谚语“桥里庙，庙里桥，一步要跨二顶桥”，其中“桥里庙”指的就是以前经常有人在这块大佛字碑前焚烧香烛。

佛字桥北接东西向的丰东桥，佛字桥北堍靠近丰乐桥东堍。松江第一名共产党员侯绍裘的家就在丰乐桥东堍——今中山中路北侧近谷阳北路原思鲈巷，据此可以判断佛字桥的位置。1912年12月26－27日，孙中山视察松江期间，曾从下榻的陈公祠经西门大街到清华女校（原址在今松江二中校园），佛字桥是必经之地。1921年夏，侯绍裘接办位于佛字桥东杨家桥下首的景贤女校（原址在中山中路37号原松江剧场），他每日从家到校也必经佛字桥。1922－1924年，他每年邀请国共两党知名人士和文化名流——包括叶楚伧、邵力子、施存统、沈雁冰、杨贤江、汪精卫、柳亚子、陈望道、周建人、沈玄庐、叶圣陶、于右任、任鸿隽、吴研因、杨杏佛、吴稚晖、董亦湘、周予同等，来松江举办暑期演讲会，举办的地点就在景贤女校、松江县图书馆（原址在今普照路西侧普政苑小区）和醉白池雪海堂。1923年冬，侯绍裘陪同恽代英、罗章龙到松江；1924年5月，他陪同毛泽东、罗章龙到松江开展革命工作。佛字桥见证了这段风云激荡的历史，留下了一串串闪光的足迹。

1929年吴越金涂塔发现后，和大佛字碑一起移至时为文物陈列所和报刊阅览室的云间第一楼。金涂塔和明代董其昌书《松江府城隍神制》、清代徐璋绘《邦彦画像》并称“松江三宝”，可惜该塔已佚，仅松江区博物馆藏有拓片，后“二宝”今藏江苏南京博物院。上世纪60年代，因修建谷阳路拆除佛字桥。1984年成立佛字桥居委会，1989年大佛字碑被移藏区博物馆。抚今忆昔，历时830多年的佛字桥已湮灭在历史深处，如今只有这块碑和这个地名令人无限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