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迷“阳羡溪头一丸土”

潘 真

清人汪文柏《陶器行》诗云：“人间珠玉安足取，岂如阳羡溪头一丸土。”阳羡，是陶都宜兴的古称；一丸土，即享有“泥中泥”美誉的紫砂泥——紫砂壶的唯一原料。人间的珠宝、玉器不值得索取，论珍贵，还不如阳羡溪头的紫砂泥呢。

沪上文人雅士玩壶，可追溯到明代文学家、书画家陈继儒。他把当时的制壶名家时大彬请到家中做壶，首创刻书画于紫砂壶上。此后，吴大徵、吴湖帆、莫吾奇等大家情系紫砂。近百年前，古董商郎玉书把宜兴制壶高手冯桂林、裴石民、王寅春、顾景舟、蒋蓉请到上海做壶，可见魔都玩壶风气之盛。

生于1950年的黄福弟，虽说遭遇特殊年代，种过地、当过兵、务过工、进过机关、办过公司，但对文化的爱好使他兜兜转转，痴迷上“阳羡溪头一丸土”，一玩就是30余载，终成中国藏壶大家。

起初只是偶然。20世纪80年代后期，房子装修好了，新置的博古架上需要放一些壶。为了实现这个小目标，原就喜好古物的黄福弟开始上心搜集。家里有一件祖上传下来的青花罐，缠枝花卉纹饰栩栩如生，品相很好，经懂行的好友鉴定，为明朝天启年间制。这便是他平生的第一件藏品。

身边颇有些同好，休息日经常相约外出淘宝、交流。90年代初的某天，朋友相聚，探讨一个很现实的话题：中华民族历史悠久，物华天宝，积累的古物、新制的艺术品，种类繁多，难以广为收藏；况且个人能力、精力、财力有限，既然大家喜欢，不如分个工吧。朋友们一致推荐，让黄福弟收藏茶具。

“这正合我意！其实对中国历代茶具的品种多样、千姿百态、制作风格各异，以及体现其茶艺、茶道崇尚自然，讲究和谐，规范生活礼仪等艺术之美，我早就情有独钟了。”他把别的藏品转让给朋友，从此专注于茶具收藏。

1993年国庆节，与藏友们长途跋涉，抵达甘肃临夏古玩市场，见到一把民国瓷器茶壶，黄福弟眼睛一亮，卖家开价80元，他还价到60元，顺利收入囊中。那把壶，虽然盖子有点残，但壶身上的花鸟绘得惟妙惟肖，他爱不释手：“这算是我正式收藏的第一把茶壶吧！”

收茶具成了一个情结，老想买，每次出去都要买个十几把。他不烟不酒，心思全在这唯一的爱好上。2004年，为了一把乾隆年御制壶，他割舍了一套价值100万的房子。

第一把出土的明代嘉靖年制紫砂壶，藏在南京博物院。作为个人收藏，黄福弟足以骄傲的是，从明代到近现代的紫砂壶，他都收全了。比紫砂壶更高古的是瓷器壶，他的藏品早至西晋东晋。还有第三类，金、银、铜、铁、锡、玉、木、珐琅、琉璃、石雕、椰壳雕壶。三类壶，他的不少藏品达到了博物馆级别。

日积月累到如今，他已收藏了1000多件茶具，包括500余件中国历代瓷器茶具，起于西晋、讫于民国，基本涵盖了各个时期瓷器茶具的发展样貌和时代特色；中国历代名家紫砂壶，从时大彬、陈鸣远、陈曼生、杨彭年、邵大亨、申锡、蒋德林、黄玉麟、程寿珍、俞国良、范大生、任淦庭、吴云根、裴石民、王寅春、朱可心到顾景舟、蒋蓉、徐汉棠、徐秀棠、李昌鸿、曹亚麟、鲍志强、顾绍培、汪寅仙、谭泉海、周桂珍、吕尧臣、何道洪等的作品，600余件，基本记录了近500年来紫砂茶具的发展脉络，较完整地呈现了宜兴紫砂茗壶的历史全貌；民国以前制作的各类材质历史茗壶，100余件。

“我没有大目标，只是喜欢，莫名其妙走到了这一步，没想到收了这么多！”以房换壶的苦心经营，遂成隐秘的快乐。

2010年秋天，“上海粲雅轩茶具文化艺术馆”在顾村公园开馆。收藏家希望，从“独乐乐”变成“众乐乐”。

今年夏秋时节，艺术馆举办《砂器墨影——紫砂名壶全形拓题跋展》。粲雅轩最好的茶壶都拓了，七八十件全形拓都是由陈佩秋先生题跋的。好友、中国书画收藏家王幸明的这一创意，使得黄福弟与名家陈佩秋结了缘。

这一路走来，黄福弟可没少遇名家贵人。“拜师很重要，站在前人肩上，可以少走弯路。不拜师，如盲人摸象……”他深有体会。

他拜的师，陆海东、许四海、李明，都是业内顶级的。许四海的学生李明，后来成了拍卖行老总，带着他一家一家上大师家里，看壶、收壶。

汪寅仙大师为他收的乾隆年间扁灯壶配盖，一个多月连配三次，终于天衣无缝如原配，却不肯收钱。“我俩的友谊是钱能衡量的吗？”要知道，大师配的老壶可不比原件价低的。

十多年前，他出版藏品集，何道洪大师的序中有一句：“我和黄福弟先生因壶结缘，交情甚厚……”对他的收藏之路助力甚多的何大师，与汪大师一起，出任粲雅轩的艺术顾问。

而活动中认识的南京博物院研究员张浦生老师，见了面就对他说：“听说你想跟我，可以啊。让你吃大餐！”所谓大餐，便是将他叫到家里，让他一睹紫砂大师时大彬、杨彭年等壶的标准残件与资料。他据此写出论文《浅谈清代紫砂大师杨彭年生平年代及其他》，在宜兴“故宫紫砂回乡展”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发表，填补了紫砂壶历史研究的一个空白。

数十年如一日痴迷的黄福弟，阅壶无数，现在特别享受微信群里零起拍捡漏的乐趣，5000元拍下一把杨氏凤年壶。“有人是脏衣派，我是净衣派，买回来的壶必须汏清爽，重新慢慢养……”养壶品茗，岁月如此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