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暄之乐

路来森

负暄，词有些文，难以理解。说白了，就是晒太阳。不过我还是喜欢用“负暄”二字进行表述，毕竟来得雅，有一种极强的生活的韵致。

负暄的享受，似乎于初冬最为相宜。炎炎夏日，酷热难熬，谁还会去晒太阳呢？积雪盈门，天寒地冻，也难以在太阳下落脚。而且，负暄亦不只限于人。一只鸟，一只羊或一头牛，乃至于一只爬虫，都可以在负暄的过程中，享受生活的滋味。

入冬，庭院中的树木，木叶脱尽，只剩下僵硬的枯枝。太阳出来了，一只麻雀站在了一棵树的枝条上。天寒，麻雀瑟缩着身子，显得很是局促，有一种孑然无依的孤独感。它的喙啄来啄去，也许根本无物可食，它的喙啄只是为了抵御那天气的寒冷。太阳的温度越来越高，慢慢地你就会发现，麻雀停止了它的喙啄，闭上自己的眼睛，静静地待着。那样的安详，那样的静好。它可以这样地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有时，它也会突然抖一下全身的羽毛，让每一根羽毛都耸然竖起。它这样做并不是性情的暴躁，而是想展开它的羽毛，让身体能够更为充分地享受太阳的温暖。

庭院、枯枝、麻雀、满院的阳光，就成了这个冬天里的一道极美的风景。

乡下人都养着牛羊。牛羊是他们生活的重要依靠。所以对于一头牛，一只羊，乡下人是极爱惜的。他们了解牛羊的性格，懂得如何去呵护它们。

这一天，天气很晴朗，阳光很充足。一头牛被牵到了太阳下。地面上有一个木橛子，牛的缰绳被拴在了木橛子上。牛的北面是一道厚厚的土墙，温暖的冬阳照在地面上，照在牛身上，也照在北面的土墙上。牛，完全被阳光裹住了。地面上，主人早已为牛铺垫了干燥的土，用以抵挡来自地面的寒气。牛，被牵到这儿的时候，一筐干草，也早已放在了它的面前。牛，站在那儿慢慢地吃草，你能听到它咀嚼干草的唰唰唰的声响。太阳暖暖地照着，照得牛的眼痒痒的，所以牛就不时翻动一下眼皮，向远处望望，或者打一个响亮的喷鼻，或者哞哞地叫几声，以表示它的欢快。或许是吃饱了，牛卧了下来，侧着身子，肚子向着太阳的方向。它的嘴仍然在不停地咀嚼着，这是它的宿命；眼睛却是似闭非闭，一副慵懒的情态，你能从这种情态中，看出一头牛在冬阳下，是何等的享受。一只麻雀飞到了牛身上。牛仍然卧着，只是抽打了一下自己的尾巴。慵懒依旧，享受依旧……

一头负暄的牛，点缀着冬日的风景。乡下人，最是懂得负暄的美好。负暄的多是老人，男人与女人，又各有不同。

晴好的冬日，阳光足足的，是冬闲的好日子。爷们喜欢到大街上聚一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打打牌，摆弄一种叫作“乌龙”的棋子；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聚在一起，臃肿的棉衣裹在身上，背靠着一堵厚厚的老墙，闲聊。聊往事，聊未来；聊男人，聊女人。聊出一些落寞，聊出一些喧闹。时间渐长，阳光刺眼，就将头上的帽檐拉一下，遮住那刺人的光线。那情态，就愈加显得慵懒而倦怠了。于是，负暄的幸福就从那慵懒和倦怠里散溢开来。很少有女人到大街上晒太阳。女人内敛，女人的负暄，多在庭院中，或者就干脆在自己家的门口边上：女人靠在门框上，手中做着针线活儿；太阳就斜斜地照在女人身上，太阳转，女人就跟着太阳转；女人就成了开在冬阳下的一朵太阳花。

负暄的女人，很静；负暄的女人，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