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忘不了的门牌号
朱 辉
过去的大半辈子里,我居住过一年以上的城市,有四座,所以便有了好几处“故居”。至今仍能清楚记得门牌号的仅有一处,那就是1980年夏天以前的住处:上海市天潼路615弄18号。
之所以相隔40多年依然记得,是因为那时候经常收信,也经常写信。地址在信封上重温了一遍又一遍,深深扎进了记忆深处。如今一些怀旧文章列举出70年代的热门职业,其中之一就是邮递员。那年月没有网络,里弄里电话都没有,写信成了大多数人通讯联络的主要方式,邮递员就是传书的鸿雁。
“615弄18号”是一幢两层楼石库门房子,住着13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有身在外地的亲人。比如我们家,我父母在武汉,叔叔在抚州。他们还算近的,写封信四五天到一星期就能收到。有的人家儿女支内到黑龙江、云南的农村,一封信在路上要走十天半月甚至更久。
信什么时候会来?完全没有规律,所以家里每天上午总会留人,等着楼下邮递员喊一嗓子“18号朱伯伯下来拿信!”爷爷奶奶基本是文盲,读信的任务曾经长期交给姑妈。姑妈虽然上过高中,但那个年代没好好念过书,自己也不爱学习,实际语文水平不一定比得过后来的小学毕业生。她读起信来结结巴巴,有些字还不认识。
爷爷退休后一直在居委会工作,经常带我去值班。在居委会办公室,我看了大量公家的小人书,识字比大多数同龄人多。到了小学三年级时,已经能大致读懂父亲、叔叔的来信,于是姑妈不再承担读信任务。父亲、叔叔都很高兴,以前考虑到姑妈读信,有些话不方便写,我读给爷爷奶奶听,他们就可以畅所欲言了。
姑妈的文化水平低,写信很困难,错别字、病句太多,难以读懂。爷爷奶奶给父亲、叔叔回信,只能求邻居翁老伯帮忙。我上四年级之后,他们试着口述,让我写回信,基本能行,我便又承担了这项任务。写信封时要写寄信人地址,“天潼路615弄18号”写了一次又一次。
偶尔家里有急事,写信太慢,就得拍电报。电报按字数收费,按照当时的物价水平,还有点贵。所以减少字数就是省钱。我的文字能力不足以做到字数少,对方还能看得懂,于是还是求助翁老伯,翁老伯的“文白相间”,通常十个字以内能说清事情。
拿着翁老伯写的电文,爷爷带我去邮政局。爷爷去交费办手续,我就站在二楼大厅里,透过全景落地玻璃看眼前的苏州河和河上的四川路桥。许多年后,每每看到“阳光灿烂的日子”之类文字,我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站在落地玻璃墙前看风景的场景。
大约到了90年代中期,家里装了电话座机,单位给我配备了BP机,我便告别了写信时代。一晃到了两年前,一次同学聚会,有两位老同学说,还保存着我给他们写的一些信,都有30多年了。顿时感慨万千,如今的短信、微信聊天记录,谁会去保存那么久?雁过留声,通过那些发黄的信,我们留下了飞过岁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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