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白岭的黄昏

吴建国

先到嵊州，这里是越剧的发祥地。

痴迷越剧的人，看嵊州的街景就是舞台，嵊州城年轻女子都是演员，她们举手有型，脚步轻盈，就是夏天的便装，也穿出了戏服的感觉。在美若西施的剡溪河边午餐，大堂的音响里，播放的是嵊州越剧名家张小君的《金玉良缘》。嵊州这里，是可以放下心绪的地方，因此，下午到达此行目的地——嵊州西南方向的山里一个名叫的“西白”的农舍时，我们还沉浸在越剧的韵律里。

西白农舍的海拔高度是658米。离开酷热的都市，最直接的感受的凉爽。那风吹过，汗湿的肌肤就变得滑润了，而最让人惊奇是这满山满坡的香榧树，静心驻足，空气中都是香榧树散发的清香。

香榧树给我们最直接的印象，是从儿童喜欢的动画片里来的：恐龙时代里食草的腕龙，它身高二十多米，一次要吃掉几十棵大树，但就是一种叫“榧”的树，因为有异味，腕龙不吃，所以榧树就从恐龙时代留下来了。这一定是今天的科普写手借鉴了“全球五十个农业遗产之一——榧树”的相关资料，写出来的故事新编。科学的说法是：

距离今天一亿七千万年的恐龙时代，那时就有一种被后人称为“榧”的植物，这种树高大且有异香，果实能被动物食用。一亿七千万年过去了，恐龙在地球上灭绝后变成了化石，展示在今天博物馆里，而只有这种叫“榧”的植物，直到今天生长在了我们的时代里！植物学家说，榧树是第三纪孑遗植物，最原始的榧树群落，在中国宁波市宁海县的榧坑村，总数有两千多棵。

看地图，榧树坑村距离我们那天住宿的西白农舍，直线距离只有100公里，两个地方的地貌特点都是山区，山不高，这片地域，在地理教科书里被称为“浙东丘陵”。我们看到的香榧树是榧树自然变异后的优等植株。这个植物的自然变异是神奇的，让原本高大的榧树变成了低矮的香榧树，更适合多台风地区在山坡上的生长，而且让人们采摘果实变成了可能；其次，果实中少了原来榧树特殊的味道，变得更加清香、更加具有油脂的香味。香榧果十分珍贵，是大自然送给人类的礼物，也是今天这里百姓的生计。

第二天晚餐，我们把餐桌放在门前露天的平台上。湛蓝的天空渐渐暗下来了，香榧树的清香似乎更加浓郁了。太阳落山的时刻，满山坡一半是金黄色一半是黛青色，而山坳里白墙红瓦的民居，点缀在这两个色块的之间，成了一幅让人心醉的油画。

主人为我们准备晚餐，菜都是自己种植的，连红烧鹅肉，这鹅也是香榧树下长大的。晚餐开始以后，看到远处山坳里薄雾升起，像云一样慢慢飘荡。山村的灯火闪烁，比星星更加明亮，这样的白雾像似舞台上置景，美得让人感叹！这样的黄昏里，主人的外孙女回来了，这也是他们全家欢聚的时刻。15岁的少女是戏剧学校的学生，学的是越剧。她落落大方，为我们的掌声向我们鞠躬致谢。她用手机播放伴奏音乐，唱的是《五女拜寿·奉汤》《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和《孔雀东南飞》选段。这几个越剧选段，出自不同的门派，唱腔把握也有不同，小姑娘都唱得很专业。她这样年纪的少女，能准确把握曲中的情感，并把情绪传递给听众，这是最难得的，如果不是生活的可能，一定是嵊州这里艺术学校教学的奇迹。

我们邀主人一起坐下来，向他敬酒，感谢他为我们付出的辛苦。他说：农家乐的开办，各种制约的因素很多，山里偏僻，来的客人很少，好在自己会烧菜，平时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一大家人聚在一起，有客人来时大家帮忙，没有客人时，一大家人在一起吃饭，这样也是节省开支。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谈得很多，他最大的希望是满山坡的香榧树，今年有一个好的收成，这些钱，用途已经安排好了，老伴要去杭州或者上海做一个小手术，3万元可能不够，还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要开学，住校费，伙食费、学杂费，2万元也不够。儿子也是大学毕业，在外面工作，租房很贵的，小儿子在南方开店做生意，这几年亏了很多……两个儿子都不轻易回来，因为路费太贵了……不知不觉中，我们不说话了，眼睛里满是泪花。

说点高兴的事吧，我们说：您的孙子孙女读书都很好，以后会有出息的。

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了我们的话。

西白岭的黄昏，我们看到的是美景，听到的是越剧的美声，也让我们知道了山里百姓生活的不易。内疚的是，就是生活在上海，我们也没有这样的资源或者能力，来为主人老伴的手术提供一点点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