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海边之恋

孙孟英

我的一个好友发来了一组在海边散步看日落的美照：红日西斜，霞光灿烂，映红大海，海天融合，美丽无比。彼时，我触景生情，一段往事涌上心头。

许多年前春天的一个夜晚，也就是我要离开农场上调回沪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和她最后一次来到了海边，默默地坐着，她的双眼眺望着海边的落日，脸上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惆怅和伤感，仿佛若有所思，却不说一句话。我总感觉她是心里有话想说，却是欲言又止，她用那种静默与沉思的方式来和我告别，使我原本就已沉重的心愈发沉重，愈发难受。这是一种依依不舍的离别，一种相爱又不敢坦言的分离。

那是初冬的一个星期一傍晚，我从繁华热闹的大城市，来到了一个偏僻的海边农场工作，站在海边田野上，叶落花谢，杂草枯黄，岸边细长的芦苇，被一阵阵西北风吹得四处狂摇，再加上海面上狂浪发出的哗哗声，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凄凉感和恐惧感。我一个喜欢舞文弄墨的知识青年，那刻对海边与大海没有了好感，更产生不出美感。

要工作与生活在这片临海的旷野上，我深感前途渺茫，从此消沉了下去，不再爱看书和写诗，总觉得美好的将来不是属于自己。每每出工回来，不是无精打采地埋头睡觉，就是无所事事地坐在床边双眼看着屋顶上的天花板，呆呆地出神，浪费着自己的时间，消磨着自己的生命。

就在我人生感到无所适从和颓废之时，连队一名女性团支部副书记来到了我的寝室，做我思想工作，叫我不要意志消沉，要振作精神，鼓励我拿起书看起来，拿起笔写起来，拿出在学校里干革命的精神和斗志，同她一起把连队的宣传工作做好。她，名叫李莉，是我读中学时高我一届的学姐，她长得并不出众，个子不高，但身材却非常苗条，白净，一张鹅蛋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表情，给人有一种亲和力，她很有才华，诗歌和文章都写得非常好，曾在学校的赛诗会上夺得第一名，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她，说她是才女，但她的家境并不好，童年丧父，上有一个哥哥，靠当小学老师的母亲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人，她小时候常常被人欺负和瞧不起，正是由于这一点使她养成了一种不甘落后人的性格，她总是默默地努力，不停地去做她认准的事情。我和她都是学校里的“红团”干事，负责宣传，出黑板报，也算是搭档。就这样我跟着李莉利用业余时间写诗，写文章，出黑板报，感到精神上充实了许多。一年后，我也被选为连队团支部宣传委员。在和学姐李莉一起搞宣传的岁月里，彼此接触更多了，双方的了解也加深了：都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世界观与人生观。我俩时常在黄昏时分来到海边散步，听着浪涛的拍岸声，看着夕阳漫漫西下，望着五彩缤纷的晚霞和波光粼粼的海面，背唐诗，谈工作，谈写诗，谈中外名著读后感；谈理想，谈人生，谈未来。

我和她在一起突然觉得生活充实而丰富多彩，感到从未有过的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一个夏日的傍晚，我和她在海边散步，她望着西沉的红日，仿佛悲从中来似的说道：“为什么古今中外，多情或痴情的都是女性，而悲剧总是发生在多情女子的身上，如茶花女、杜十娘、林黛玉、梅表姐等，是命运在捉弄她们，还是男人的无情？”我听了她这话，发现她平静的内心里蕴藏着丰富的情感，渐渐地我开始喜欢上了她，我感到她已占据了我整个的心房，我每天收工后总希望能看到她，而每当我想见她去海边的时候，她已经在海边的草丛中看着书；仿佛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一看见我也会向我微笑着招招手。我心领神会地坐在她身边，彼此有说不完的话。她说喜欢雪莱的诗，更喜欢《红楼梦》林黛玉的题帕诗中的“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这首诗。由此可见，李莉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俩其实心里都有对方，但谁也不敢大胆坦露心声告诉对方“我爱你”！

三年后，在离别的那天傍晚，我和李莉静静地站在海边，看着天边折射出的一道道霞光倒映在海面上，红彤彤的海水在微风中波光粼粼，展示出了天海合一、绚丽多彩的迷人景象。我与她在这样的美景下相约，却丝毫没有一点欣赏的兴趣，这是一次海边告别，没有握手，没有拥抱，没有接吻，也没有说话，但彼此心里有着千言万语要向对方倾诉。临别时，她两眼望着大海哽咽道：“你走了，我一个人仍会常来海边散步，但会感到非常的孤独和失落。”她说完这话后，潸然泪下，转身向连部营房奔去，连头也不回，我默默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从此，我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

以后的岁月里，每当我迈步海边时，常常会回忆起农场的生活，想起和李莉在一起迈步海边的美好时光，也常常问自己：她在哪里？过得好吗？这种回想，也许就是难忘的“海边之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