蛩声吟秋

钟 穗

在众多秋虫里，蟋蟀无疑是主角。这种秋日里的精灵，也称蛐蛐、赚绩，在古文中叫蛩或促织。崔豹《古今注》云：“蟋蟀一名吟蛩。秋初生，得寒乃鸣。”蒲松龄则在《聊斋志异》中，以《促织》为题，写了一篇异常精彩的作品。

蟋蟀白天通常躲藏于田野、乱石堆和草丛里，只于偶尔间，羞答答地发出既像“瞿瞿瞿”又似“唧唧唧”的歌吟，吐露一下心声。然一到夜晚，待鸟儿归巢，警报解除后，这些小生灵，便纷纷离开自己的“防空洞”，找个花丛叶下的安身之地，向着苍茫夜色，亮开歌喉，唱出最美的心曲。

有时，它们叫累了，会歇了嗓，听听周遭的动静。然只需片刻，小家伙们又接着放开嗓子，继续如歌的行板。那此起彼伏，或清脆或散乱或和谐的乐声，如一条小溪，流淌在夜色里。直到三更天，天快明了，方才停下来。

蟋蟀的吟声清悦脆亮，且无杂音，尤其在静谧而又凉爽的秋夜，显得异常悠远。该种源自大自然的清音，既似优美的诗，又像动听的歌曲。当之撞进文人的耳间心里时，也就跌进了诗文中，成了被广泛歌咏的对象。

秋风，霜月，还有虫鸣伴书香的滋味，相信爱读书的人一定深有体会。就像中学时的我，最喜于秋天夜读。沐浴在从窗户如流水般泻进来的月光中，窗外田野里那一声声宛如曼妙夜曲的蟋蟀奏鸣，仿佛一种绵长的陪伴，让原本略显单调的阅读时光不再枯燥，转而变得有声有色了起来。因此，于我而言，蟋蟀不单是秋天的美妙生灵，更像是我的儿时伙伴。

在天文学还不够发达、尚未统一历法的年代，对于关乎农事安排季节转换尤为重视的农人来说，蟋蟀一叫，便叫出了秋天的味道，也唱起了秋收的赞歌！此时的菜园里，沉甸甸的谷穗垂着头，成熟的玉米咧了嘴，山芋把土垅拱得四下裂开了缝。交替成熟的作物，如宝石闪烁般变换着绚丽色彩。乡村的生活就此变得丰饶起来，就连风里都裹着成熟的味道。

或许正因于此，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农耕大国，在中国昆虫界，蟋蟀素被视为报秋使者，身上负载的文化内涵格外厚重。就连甲骨文的“秋”字，都像极了一只蟋蟀：一对触须，两条强壮的后腿，一双薄而透明的羽翼。这可是其他昆虫享受不到的礼遇。

蟋蟀不仅能报秋，还能具体到秋后的月份，由田间野外到登堂入室，从初秋一直报至入冬。《诗经·豳风·七月》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先人在2000多年前，便已生动地将蟋蟀的生活轨迹与生存习性，妙趣横生，诗意盎然地呈现给世人。

蟋蟀是知寒暑的昆虫，随着秋意渐深，它们会慢慢从房前屋后的菜地、草垛、砖石堆间，转移阵地潜入农户，甚至成为床底的“不速之客”。夜晚开灯时，常能见到蟋蟀在墙角蹦跳的身影。

只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凉，蟋蟀的行动渐渐迟缓，虽说依然叫个不停，给眼前这肃杀季节增添了些许生机。但那叫声，变得很微弱，且愈发急切，时间一长，依稀都能听出丝丝悲秋离愁的况味来。

是啊，蟋蟀的寿命很短，大多只能活100多天。那“瞿瞿瞿”“唧唧唧”的歌声，正是它们于冷冷月光下，萧瑟秋风中，无怨无悔地鸣奏出的一生中最铿锵的乐章，也是对生命最真诚的礼赞与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