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芦苇在春天萌芽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许 辉
春风在似浩荡而未浩荡之间,人的脚步都按捺不住地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朋友们也都在圈里谈论赏游春天的好地方。我的脚步却早已迈开了。我知道郊外有一个我最上心的好地方。不过一般的人并不一定十分喜欢:那里是只有野趣没有人工、只有荒凉不见繁盛的地方。
此刻,我已经站在一大片我称之为“夹角湿地”、枯苇漫天的地方了。眼前都是冬来枯黄的芦苇,或稠或稀,时浓时淡,无际无涯。虽然风已自软,但春风确实还在浩荡与未然之间。迎面时有软风吹来,这时我面前的枯苇,就由远而近,或由近至远,波浪般地起伏了。枯苇的顶端还存留着灰黄或发白的芦絮,我知道那其实不是一种植物,也不是两种植物,甚至不是三种植物。《诗经》里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句子,这里说的是秦地的深秋,也就大致是黄河中下游地区的深秋。秋已能引起人的命运感,再是深秋,就更易诱发生命的苍远之慨了。蒹葭作为诱引物,遂成为千百年来感慨思人的象征。
但蒹葭到底是当代的哪种植物,或哪两种植物,却有各种说法。有人说蒹是小的芦苇,葭是与芦苇相近共生的一种湿生植物;有人说蒹是未抽穗开花的芦苇,有人说葭是芒;有人说蒹是芦荻,有人说葭是初生的芦苇。概而言之,蒹葭或是同一种植物的不同生长阶段的叫法,或都是成长在浅水或湿地中长相仿佛的挺水植物。因此每次来夹角湿地,我都会想起这个问题,也都会努力去做一番琢磨,试图去做一个区分。
秋冬是区分不同挺水植物的好季节。芦苇顶着深黄成团的芦絮;芦荻高大健壮,茎节明显,它的絮呈高粱状,颜色灰黄;芒盛开白花,在微风吹拂下像旗帜一样统统归向一边;另有一种仿佛初生芦苇的湿生植物,似乎并不开花,又似乎永远长不大。我还是讲不清哪是蒹,哪是葭,哪是蒹葭。芦苇、芦荻、芒、类似初生芦苇的小禾本,它们并不是一种植物。
秋冬的湿地芦花浩荡,水也大多退去了。从人行小道蛇行而入,不几步,就进入一个隐秘寂然的境界。芦絮或芒花在身边和头顶上柔和地拂动。走路是要小心的,因为芦苇的残茬十分锋利,能够刺穿鞋底。近水的泥土都由苇根牵连着,我俯下身去观察一番,看看有没有可能是一条大的黄鳝洞。不钓黄鳝也有三十年了,但人与水与鱼的感应,仍然清晰地留存在心中。前方开阔的高地上长着两棵大柳树。柳树还是稍微耐湿的,它们在水边也能生活得很好。
芦苇在春天萌芽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太阳照样升起时到湿地里去漫行散走。经过一个冬天的风吹雪压,枯干的芦苇已经大片大片地扑倒、腐烂、消失、转化,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这给春风的浩荡预留了广阔的空间。麻雀仍然成群结队地忽而刮向晴空,忽而落向芦苇。前两天的春雨给湿地补充了些许水分,零星的春草在渔人踩出来的小径上曲折拐弯、绵延悠长。眼前突然飘过一抹泛紫的红晕。以为是阳光晃出来的幻觉,忙止住脚步,眨眨眼皮,定睛细瞅。泛紫的红晕不见了,但转瞬之间又出现了。定睛再看,原来是前方浅水中的芦苇发芽了,这是前天甚至昨天下午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呀。跑过去蹲在浅水边看芦苇紫红色的幼芽的萌发、生长。相信第二天早上再来时,紫红色的幼芽该已经展开它们最初的淡青色的叶片了。
植物总是依规而行的,不让我们失望。人也要依规而行,不让天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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