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雯:不仅仅翻译
韦 泱
我见过朱雯的照片,读过他的书,更听说过他的不少经历。可惜的是,与他缘悭一面。当我认识他的夫人作家罗洪时,他已于1994年突患脑溢血辞世。说起他,罗洪一口纯正的松江口音:“伲老先生一生辛苦来!”朱雯1911年出生于松江,今年正值他110周年诞辰。
在高手如云的上海作家中,像朱雯那样,诗歌、散文、小说、翻译,样样拿得起的多面手作家,则是凤毛麟角。因为他后来把主要精力投在了外语教学和文学翻译上,出版的译著颇多,人们就认他为翻译家。这当然没错。多年前正巧我淘得一册朱雯的散文旧著《百花洲畔》,翻阅一过,就去96岁高龄的罗洪家,请她过目,她翻阅后,在扉页上题写道:“作者喜爱散文,却写得不多,因为他的业余时间都被译书占去了,《百花洲畔》出版,使他颇为高兴。罗洪2006年3月”。写完,还钤了她和朱雯的小方红印。
《百花洲畔》由宇宙风社初版于民国29年7月,列入周黎庵主编的“宇宙风社月书第七册”,前六册为郁达夫等《回忆鲁迅》,老向《全家村》,何溶等《姑妄言之》,周黎庵《吴钩集》,毕树棠《画梦集》,罗洪《流浪的一年》。此丛书不但题材广泛,且体裁亦多样,小说、散文、杂文、回忆录等。作为散文集作者,朱雯共选文24篇,分为七辑。作者在《序》中写道:“这里的文章,略以内容性质,分类排比,大抵第一辑中,都是感怀之作,尤以《书室遗象》一篇,写我在桂林良丰时遥忆已毁的书室,《孤岛大年夜》一篇,写我在回到孤岛后第一次过年的景象,都把当时的感伤情绪,全部纳入文中。第二第三两辑,都是旅途杂记之作,犹忆离开故乡以后,每到一处,辄将所闻所见,随时记述下来。第四辑是两篇哀挽的文章,一哭亡女,二哭友人。亡女之殇使我无限悲痛,而友人之死又叫我怆怛良深。第五辑里只有一篇《局长》,文体略似小说,不过我是把它当作散文写的。第六辑里的两篇,都算是杂感,杂感之难写,当较小品随笔为甚。第七辑里的两篇,则都是序跋。序跋殊不易作,所以我先后出版了几种书,只有这两篇序跋可以编纂在这里。”这段文字,作者向读者已讲清了此书的主要内容。
有一小插曲。朱雯在这部散文集中,编入的《一年间》文章,是回到上海后写的,应《文汇报》副刊编辑柯灵的约稿,刊登在该报副刊上,还被译成日文。然而在编集子时,原稿没有保存,剪报也已遗失,他想只能从日文中重新译为中文了。先找中文吧,于是登报进行征求,两天之中,收到30多封来信,使作者“惊喜万状”,像珍贵的遗物失而复得一样。
朱雯原名朱皇闻,笔名王坟、蒙夫等。6岁入小学,后考入苏州东吴大学附中,5年后考入东吴大学文学院。大学期间,他与同学陶亢德、邵宗汉成立白华文学社,出版《白华》旬刊。“结合课程,我对宋元戏曲和唐宋诗词都有过一番接触,自己也学写过一些旧体诗词,从1928年开始,我写了一些小说和诗歌”,朱雯曾这样回忆过。这些作品大多发表在《白华》上,由于诗词数量不多,没有结集过。短篇小说集为《现代作家》,于1929年由真美善书店出版。1934年,大学一毕业,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回到家乡松江,执教于松江中学(那时是江苏省立松江高级中学),又与松江同乡施蛰存合编《中学生文艺月刊》。抗战中流亡到长沙,与张天翼、王鲁彦等,参与田汉主编的《抗战日报》创办工作。到桂林任教高级中学,一边教书,一边主编文艺月刊《五月》。后回沪于1943年5月,因办进步刊物,被日寇沪南宪兵队以“抗日罪”逮捕,受尽酷刑。一个多月后得以保释出狱,为防再度陷入魔爪,他让家人在报上登出他病亡的讣告,以掩人耳目。自己悄悄潜入安徽屯溪,在内迁的上海法学院任教。后来,朱雯把这一经过,写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发表在《大公晚报》上,得到许多亲朋好友和不相识的读者来信,向他表示敬意和慰问。出乎他的意料,著名诗人柳亚子先生也写来信函,给予他不少称赞和鼓励。抗战胜利后回到上海,任教上海法学院。他先后出版过长篇小说《动乱一年》《漩涡中的人物》,短篇小说集《逾越节》《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散文集除《百花洲畔》,尚有《难民行踪》《烽鼓集》,还编有《中国文人日记抄》《中国短篇小说年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上海法学院与商学院合并,成立上海财经学院,1956年他又调到上海师范大学,一直到80岁才得以荣休。他长期在繁忙教坛中兼搞翻译,可谓辛苦之至。由于东吴大学是教会学校,为朱雯打好了外语基础,在创作的同时,开始翻译发表外国文学作品。上世纪40年代,他与陶亢德合编《天下事》,与吴铁声合编《国际间》,此两刊都是翻译刊物。他曾先后翻译出版了美国伊坦·歇贝尔的报告文学《地下的巴黎》,美国陶德的《使德日记》。翻译苏联作家阿·托尔斯泰长篇三部曲《两姐妹》《一九一八年》《苦难的历程》,并开始翻译德国作家雷马克的长篇小说《凯旋门》等《雷马克全集》四种。80年代翻译出版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阿·托尔斯泰《彼得大帝》,以及德国列普曼《地下火》,加拿大作家阿瑟·黑利《汽车城》,美国赛珍珠《爱国者》等。
应该说,朱雯一生的文学成就,翻译是主要的。但他是从创作进入文学领域,进而成为作家兼翻译家的。关于散文,他曾说:“我写文章,虽然自比为戏剧中的配角,什么角色都起,然而暗里自知,总以为最难写的乃是随笔小品。所谓难写,是说不容易写得好。既称随笔小品,那么信手拈来,似乎都应该是题材,信笔写来,似乎都应该是佳构,其实不然。空虚浮泛,无病呻吟,都是随笔小品易犯的毛病。因为觉得难写,所以不说假话。”在70多年前的抗战中,无论面对日寇的酷刑,还是对散文写作的态度,都体现了一个文人的骨气和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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