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战 友
吴建国
从安-2、里-2、伊尔14、伊尔18到安-24、安-26,因为沿用原苏联的装备,我们部队与前苏联的军方人员和工厂的技术人员交往密切,和他们有着特别的感情。
认识安东诺夫,是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那时,他和他的同事对外身份是我们引进的这款新飞机的设备工程师。我们刚送走了两个叫“斯基”的苏联朋友后,就接到外事部门的通知,部队招待所专用的套房也就打扫好了。苏联对于外派人员有许多规定,工作时间一个月以上的,可以带夫人和需要照料的儿童。安东诺夫就是带着年轻的妻子米拉和两个孩子一起来到中国的。按照礼遇,不管来多少客人,第一顿饭,上茅台酒,而且管够。我们有经验,请苏联朋友喝酒,酒杯要用大号的,如果是来过中国的老朋友,就直接用碗,能盛上半斤酒的碗最好。
这个饭局上,我们认识了安东诺夫一家。这天,安东诺夫喝了整整三瓶茅台酒,而他的妻子米拉,也足足有两瓶。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安东诺夫拉着翻译的手说:“我失态了?没有,中国……还有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我和我的妻子孩子,是你们的朋友,到朋友家里了,就要喝酒……”
我们的部队长很少喝酒,为这句话,他喝了满满一大杯。
飞机是没有定型的新机种,由于时间仓促,俄文资料翻译得不够准确,也因为是全新的机种,远在乌克兰的苏联厂方还在积累经验进行改进中。在这个过程中,飞机的故障率很高,这里有设备本身的质量问题,也有我们的使用问题。不久,出现了两台发动机的平衡转速不一致的情况,厂方的技术手册里规定,误差百分之一是合理的范围,我们则坚持认为:两台发动机的平衡转速不能有误差,否则,长途飞行中产生的噪声特别容易使飞行员疲劳,影响飞行安全。这个争论十分激烈,最终安东诺夫听取了我们的意见,决定在外场分解发动机调速器。当时的大气温度在零下10摄氏度,整整一天,安东诺夫穿着单衣,用酒御寒,把两台发动机的转速调到了一致。飞机上最昂贵的设备是836单边带电台,这部电台是真正的全球通,它通过电离层反射,可以将电波发送到地球上的任何角落。电台采用36伏直流电源,维护人员误用了220伏的保险丝,致使飞机遭到雷击时,保险丝没有熔断,烧毁了电台。停机坪上,气氛十分紧张,给国家造成了十几万元的损失让人痛心,不只是承担责任的问题。安东诺夫也在现场,他跟翻译轻声说了一会儿,翻译告诉我们:安东诺夫说,这部电台使馆的仓库里有备份的,他去领一台换上,大家不要过分自责,保险丝的设计也有不当,应该改成专用的,使别的保险丝插不进去。
一年后,我们完全掌握了这个机种,几百条改进的意见通过安东诺夫反映到工厂后得到了肯定,我们编写的《飞行手册》和《维护手册》,反过来被厂方翻译成了俄语和英语,成了这款出口机型的教材。
安东诺夫他们即将回国的时候,我们部队按照上级的指示办了一个送别宴会,因为有大使馆的外交人员参加,大家都穿着西装,样子轻松,内心都有些拘谨。那时候,世界上苏联和美国是两个“超级大国”,但我们都知道,苏联的领导集团对本国民众的恐惧,远超过美国和北约集团,因为他们的克格勃内部有专门的机构监视每一个公民,特别是外派的人员,都在他们的监控范围内。对于我们来说,珍宝岛自卫还击战结束没有几年,而东江六十四屯等的惨案,让每一个中国军人的心里在滴血。例行的双方代表讲话,然后是交接签字仪式,然后是宴会。这一天,安东诺夫没有喝太多的酒,席间,他一手拉着翻译,一手拉着我们部队长,悄悄说:“苏联和中国,人民是朋友。”
我们部队长点头称道:“是的,我们两国人民是朋友。”
安东诺夫的右手开始拉着我们的部队长,左手举过头顶,食指指向上面,“他们都是坏人,专制、腐败,他们总在挑拨我们的关系,让我们吵架,让我们打仗、流血、死亡……而我们应该是朋友,是战友!”
那时,苏联实行的是专制制度,领导人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等,都是我们报纸上批判的“苏修”。40多年后的今天,一个退役后依然关心着国家和国防建设的海军航空兵飞行员,面对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我突然想起了号称战斗民族的俄罗斯,想起了安东诺夫把我们称为战友的这个情节,不用翻阅俄语词典,我相信,战友在俄语里不会有引申意义上的其他解释。朋友是让我们互相帮助,建设我们的家园,享受美好的生活,而战友,则是要面对共同的敌人,为争取胜利而一起流血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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