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砧声声
刘 峰
月夜,独自在河畔散步,只听见从码头深处传来“嘭,嘭——”的声音,一声声,一声声,在空旷无垠、万籁无声的冬野回荡,贴着水面飏得很远、很远。
这声音,仿佛从久远的旧年水边走来,一层层,荡开浮藻,漂去陈迹,启开尘封的记忆——哦,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砧声!
也许,是离开故乡太久、太久的缘故,砧声,仿佛发黄的旧梦已被遗忘,一去不返了!而今夜,它猝不及防地出现,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魔力,一下子将我僵在那里,任凭儿时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触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一角,禁不住泪流。
记忆深处的故里溪边,一进入冬夜,总是芦荻瑟瑟,烟水蓝蓝,倘若有月光朗照,你会发现,那一丛丛芦苇灰黄的剪影,当微风拂来,沙沙沙沙,宛若一群多情的乐手,在风中摇摆,与溪声合奏,给寒怆之夜增添了一缕温情。
不知为何,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特喜欢在夜间捣衣,臂弯里夹着小木盆,木盆里堆着衣物,上面搁有一袋洗衣粉、或一块香皂,另外,还有一支尺把长的砧杵,模样儿憨巧可爱,宛若一条木鱼。
其实,她们白天也可以捣衣的,后来我才知道,她们之所以喜欢夜里劳动,是看中了月夜的恬静、溪滩的风情,另外,还可以说悄悄话,将久闭的心扉敞开。
她们捣衣的姿势,很娴熟,很柔美,很风韵。溪边的一长溜青石,不知经过多少代人的磨洗,变得光洁莹润,于皎皎月色里,宛若一件件青铜艺术品,散发着迷人的幽芒。
她们蹲在砧石边,绾起袖子,露出皓腕,惊鸿一瞥之际,顺手将垂向水面的青丝掠向耳鬓,一绾一掠之间,简直美极了、标致极了,仿佛从仕女图中走来。
只见,一只只柔嫩细白的手,纷纷伸入塑料袋,掬一小捧洗衣粉,如盐似霜一般洒在石面,另一只手顺势从木盆里取出衣物,在水里摆上几摆,湿漉漉地拎起来,摊在石面揉搓,尔后,手握捣衣棒锤击起来。
“嘭,嘭——”,杵落声起,一上一下,弹落在湿衣上,极富韵律,撩人心弦,惹人情思。出污垢,去浑水,翻翻叠叠,漂漂洗洗,渐渐清香,直至净洁。那一圈圈漾开的涟漪,那一股股远逝的泡沫,如梦,似幻,犹歌。
村溪寒夜,因一群女子的砧声,而格外清越、灵动、迷离,给人一种古趣,一种画境、一种诗意,让人想起美丽的爱情、古老的传说、戏里的悲喜,那带着鼓点似的乐感,一声声、一声声敲击在心坎,仿佛生了翅膀,穿越在时空,飞翔在游子与远方人的梦里。
三个女人一台戏。时而,她们宛若七仙女下凡,在溪滩嬉戏,用冻得如红萝卜般的手,溅闺蜜一缕缕清凉;时而,她们边浣边说悄悄话,借夜色遮饰羞色;时而,她们各怀心事,静听流水淙淙与苇林沙沙;时而,她们会轻轻空叹,嗔怨溪月不知心底事。
我离开故乡的那一年,犹可闻见砧声。当离别故乡岁月多了,只恐故园早已将我遗忘。伴随洗衣机在乡村的普及,村里人纷纷出外打工,我思忖,到溪边捣衣的人应渐渐少了吧!可不知为何,我总是梦想着,假如有一天叶落归根,于村边溪边漫步时,还能听见“嘭,嘭——”的砧声,我将追循着它回到从前……
江苏路特数字科技有限公司 仅提供技术服务支持, 文字、图片、视频版权归属发布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