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生死路 却似壮游时

夏氏父子墓碑亭

云间邦彦画像－夏允彝夏完淳画像

360年前，南京城秋风萧瑟，叮当作响的镣铐声中，几十位抗清义士缓缓走来，一个个横眉怒目，面无惧色。其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白面少年，两旁的参天松柏遮盖了他的脸庞，他时不时向东南远眺，仿佛在遥望故乡华亭的父老，无限怆然充塞心间。“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忠魂必能重归故里，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重又浮现出坦然的神色——这个人就是17岁即为光复事业献出生命的云间英才夏完淳。

少年老成，敢将岳父一军

夏完淳堪称“神童”，天资聪颖。5岁就读完了五经。当时陈继儒写下《童子赞》称赞他：“包身胆，过眼眉，谈精义，五岁儿。”“矢口发，下笔灵，小叩应，大叩鸣。四座惊，是童神”。“精用审，善辞令。半论语，天下定。吾摩顶，是童圣。”他6岁能作诗文，9岁写出《代乳集》。十一二岁，已“博极群书，为文千言立就，如风发泉涌；谈军国事，凿凿其中”。郭沫若曾经评价他：“不仅文辞出众，而且行事亦可惊人。在中国历史上实在是值得特别表彰的人物。”

夏完淳的成长得益于良好的教育。父亲夏允彝与陈子龙齐名，世称“陈、夏”，当时他们组织的几社有“云间古今词甲天下”之誉。夏允彝对完淳教育有方，平日出游远方，常把完淳带在身边，让他阅历山川，接触天下豪杰。他还常带儿子会见朋友，十一二岁的夏完淳表现得少年老成，秀目竖眉，与大人们高谈阔论，评论当朝时政，指点边防形势，总是讲得头头是道。几个大人被夏完淳一番话说得连连点头，也有几个被他辩驳得面露尴尬之色。他的伯父见状甚是不满，皱起了眉呵斥他：“有客人在座，你一个小孩怎么这么多话，不成体统！”而夏允彝却在一边哈哈大笑，对着儿子使一个眼色，并不加制止。

还有一次，夏完淳跟父亲去福建长乐县上任，路过嘉善，顺便到丈人钱栴家拜访。父亲与岳父刚相互寒暄过，夏完淳就迫不及待地发问：“今日时局如此，不知丈人所重何事？所读何书？”钱栴没料到未来的女婿小小年纪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时语塞，只好含糊地回答：“我所重的事，所读的书和令尊相差无几。”

揭竿而起，满怀光复雄心

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兵下江南，松江府城被清军占领。当时夏完淳年仅15岁，十五志于学，而完淳则不然，他放下书卷，跟随父亲夏允彝、老师陈子龙等人投身于慷慨激昂的抗清斗争中。攻打苏州遭遇失败后，夏允彝感到复明无望，投水殉明。父亲的离开对夏完淳是个巨大的打击，他痛定思痛，决心继承父亲的遗志。于是他追随陈子龙与太湖义军取得了联系，在义军领袖吴易军中任参谋，继续从事抗清复明活动。不久，太湖义军被清兵包围消灭，吴易、夏完淳脱险，但不久后吴易就在嘉善被捕遇害。夏完淳心情沉痛，但复明意志依然坚定不移。他仿庾信《哀江南赋》写下《大哀赋》，朱彝尊推其为绝作，“方之古人，殆难其匹”。郑振铎评为“天才横溢，哀艳惊人”。柳亚子认为“文采弘逸，淋漓怆痛”。

顺治四年春，夏完淳与江浙一带的鲁王政权取得了联系，鲁王任命他为中书舍人。由于众寡悬殊，义军最后还是被清军打败了。可是夏完淳仍然满腔热情地四处奔走，宣传抗清，联络抗清志士。但由于南明政权无心也无力组织抗清，这使夏淳的种种努力都化为了泡影。1647年秋天夏完淳写给鲁王的一封奏折连同抗清义士的名册不慎被清军查获。于是南京总督军务洪承畴，秉承清摄政王意旨，按名册严缉夏完淳等人，誓要一网打尽。

挖苦叛将，誓死拒不降清

清当局将夏完淳逮捕后，沿水路押往南京，由南京总督军务洪承畴亲

自审问。洪承畴原是明朝要员大将，为崇祯皇帝所器重，带兵抗御满清南下，也曾殊死征战，后被清兵俘虏，以绝食拒降，但最终还是被满清软化而屈服。但崇祯皇帝以为洪承畴已为国捐躯，亲自为他举行了隆重的祭奠。

洪承畴劝夏完淳说：“你还是小孩子，怎么可以做起兵叛逆的事呢？我看你是不懂事，才误入贼军。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要是归顺了大清国，我保证你可以做官。”夏完淳受审时挺立不跪，假装不知道审问者就是洪承畴，高声说道：“我早就听说亨九（洪承畴的字）先生是大明朝的人杰，松山、杏山之战声震天下，感动华夷。先皇帝痛悼之后，大加褒恤。我非常敬仰他的忠烈气概，年纪虽小，但也要像他一样杀身报国。”待立在左右的差役急了，悄悄地告诉他，现在端坐在堂上审问他的正是洪承畴大人。夏完淳冷笑一声，若无其事地提高了音量继续说道：“亨九先生为国捐躯的事已经好几年了，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先皇曾经亲自设坛祭奠，泪满龙颜，群臣悲愤不已，一片呜咽。你们这些逆徒小人，怎么敢假托他的名义，玷污他的英名呢！”洪承畴被夏完淳挖苦得狼狈不堪，说不出一句话，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把手一挥，说：“带下去！”

执笔辛酸，依依惜别亲眷

夏完淳被关押在狱中，心中无限惆怅，抗清大业是他的宏图大志，但对家人的不舍之情却是他的郁郁心结。在临难前，他强忍痛苦写下两封遗书：《狱中上母书》和《遗夫人书》，回忆往昔，满腹辛酸——这位大义凛然的少年英雄其实也有着深情的一面。

“嫡母慈惠，千古所难”。夏完淳本是庶出，他所说的这位“嫡母”姓盛，对他完全视如己出，慈爱有加，“教礼习诗，十五年如一日”。夏完淳把嫡母无私的恩情铭记心间，一想到自己不能再为慈母膝下尽孝，不禁叹息：“大恩未酬，令人痛绝”，无尽的哀伤和遗憾蔓延在字里行间。而在留给夫人的信中，夏完淳更是赞赏、痛惜、内疚……各种情绪五味杂陈。他赞美妻子温婉娴静，“虽德曜齐眉，未可相喻，贤淑和孝，千古所难”，一边不得不饱尝生死诀别的悲痛欲绝：“茕茕一人，生理尽矣！呜呼！言至此，肝肠寸寸断，执笔辛酸，对纸泪滴；欲画则一字俱无，欲言则万般难吐。”可谓声泪俱下，至情至性。

夏完淳的夫人钱秦篆，长完淳一岁，是嘉善钱栴的女儿。完淳十五岁那年，两个年轻人结为连理，无奈摇曳的花烛却要与飘摇的旌旗相伴。当时正是松江起义紧锣密鼓之际，国仇家恨在夏完淳胸中激荡，社稷命运在他心头萦绕，婚事操办得格外仓促。兵荒马乱中，这对新婚燕尔的伉俪也不得不面对分隔两地的命运。夏完淳跟随父亲出征苏州，钱秦篆也回到了嘉善娘家避难。后来夏完淳被捕，他的妻子正身怀六甲，妻儿的安危时时牵动着夏完淳的心。在他被押往南京的途中，船经过苏州，他碰巧遇见了在苏州读书的好友杜登春。杜登春当时正在乘凉，看见个小和尚模样的人和几个差人在汲水而饮，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个“小和尚”正是好友夏完淳。听到完淳的不幸遭遇，杜登春立即将身边的钱都掏出来交给好友以作盘缠，另叫了酒菜为他送别。夏完淳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却一心惦念着家人，嘱托杜登春说：“我妻子已有身孕，如果是男的，就作你女婿；是女的，就作你的媳妇；如果孩子不能顺利诞下，那我就后继无人了。”杜登春泪流满面，而夏完淳则强忍泪水。17岁那年夏完淳慷慨赴死，此后他的后嗣也无处寻觅，但他不屈的民族气节却永远回荡在峰泖大地，震撼着后人的心灵。

夏完淳简介

夏完淳（1631～1647年），夏允彝之子，原名复，字存古，号小隐、灵首（一作灵胥），乳名端哥。明松江府华亭县人，早慧，幼承家学，胸怀大志。崇祯十六年（1643年），与同县友人杜登春等组织“西南得朋会”（后改名为“求社”），成为“几社”的后继。次年春，农民起义军席卷北方，完淳　自称“江左少年”，上书40家乡绅，请举义兵为皇帝出力。清顺治二年（1645年），清兵下江南，完淳年15，随父、师在松江起义抗清。顺治四年春，明鲁王赐谥夏允彝为“文忠”公，并授完淳为中书舍人，继续抗清事业。后事败，避在嘉善岳父家中，曾秘密西行受阻，返回松江，决定渡海至鲁王处，再图大举。不幸于六月底被清当局侦获逮捕，取水道解往南京受审。押至南京，拒不投降，9月19日，被押出处斩。临刑，立而不跪，神色不变。殉难时年仅17岁。死后，由友人杜登春、沈羽霄收殓遗体，归葬于小昆山荡湾村夏允彝墓旁。著作除《南冠草》、《续幸存录》外，还有《玉樊堂集》、《夏内史集》等。今合编为《夏完淳集》，辑有《云间三子新诗合编》（9卷）。

上图为小昆山荡湾村夏氏父子墓

（本文由见习记者陈佳欣根据松江区志办相关资料整理）